夜深了,市档案馆的灯光早已熄灭,唯有地下特藏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赵晓菲坐在堆满卷宗的桌前,手指翻动着一叠泛黄纸页,指尖被虫蛀边缘划出细小血痕也浑然不觉——那纸页边缘如枯叶般脆裂,触感粗糙而刺人,像在摩挲一段干涸的历史。
她的眼眶发红,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仍死死盯着那行字——“1950年12月3日,某部通信班副班长李德才,在敌机轰炸后线路中断,徒手搭接裸线维持通讯三分钟,期间持续传递炮击坐标,最终因强电流贯穿心脏牺牲。”
墨迹已微微晕染,纸面散发出陈年油墨与潮湿木柜混合的霉味,仿佛从时间深处渗出的气息。
她的呼吸轻颤,喉头滚烫:“找到了!”声音颤抖,几乎带了哭腔,“林默,是李德才!他有名字了!”
林默猛地从另一摞资料中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他接过那页残卷,指尖触到纸面时微微发抖——纸张冰冷、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成灰烬。
泛黄的油墨字迹模糊不清,可那个名字却像一道闪电劈进他心底——李德才。
不是符号,不是传说,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坑道里那个年轻士兵的脸:满脸硝烟、嘴唇干裂、双手紧握铜线,身体在电流中剧烈抽搐,却依旧嘶吼着坐标……原来你叫李德才。
这三个字,重若千钧。
他喉头滚动,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他在哪支部队?有没有更多信息?番号、驻地、战友名单……任何一点都好。”
赵晓菲摇头,疲惫而遗憾:“记录太简略了,只说是‘某部’。但这份档案是从志愿军司令部通信处归档的原始电报抄录本里发现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她顿了顿,轻声说,“至少,我们没让他继续做无名者。”
林默将那张纸小心地夹进笔记本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块墓碑。
他知道,这个名字不只是一个答案,更是一把钥匙——打开那段被遗忘历史的钥匙。
那一夜,林默几乎未曾合眼。
回到住处,他反复摩挲着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泛黄纸页,李德才三个字像烙印般刻进脑海。
窗外风声低啸,穿楼而过,如同远山呜咽。
天还未亮,他就起身赶往博物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所有人听见那个名字。
第二天清晨,博物馆修复室的门刚打开,苏晚就抱着一台录音设备走了进来。
她没说话,只是把耳机递给他。
林默戴上,耳边立刻响起一段精心还原的声音:低沉的炮火轰鸣震得耳膜发麻,坑道内滴水声清冷入骨,远处隐约传来战士压抑的喘息。
然后是电话筒里断续而嘶哑的播报声——“洞三……幺拐……重复……洞三……”紧接着,是一阵持续不断的电流杂音,微弱、刺耳,又仿佛带着生命的余温,像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这是我根据吴建国老师父亲回忆和军事专家推演合成的背景音。”苏晚看着展柜中静静躺着的黑色胶木电话筒,声音很轻,“这不只是设备,是生命与责任的交接。”
林默摘下耳机,久久未语。
他的目光落在展柜设计图上,那是他连夜画出的“无声的联络”特展方案。
中央便是那台电话筒,周围环绕着模拟坑道结构的装置,观众需戴上特制耳机,在三分钟内体验那段用血肉维系的通讯。
没有旁白,没有字幕,只有声音本身的力量。
“我们要让现代人知道,”他说,“沉默,并不代表不存在。”
展览预演会那天,沈清源来了。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神情冷静,与其他来宾谈笑风生。
直到进入主展厅,脚步才慢了下来。
他在电话筒展柜前站定,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林默,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全场安静。
“你认为这种情绪化的展示方式,是对历史的尊重吗?”他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针,“把一段悲壮往事变成沉浸式体验,让观众戴上耳机感受‘三分钟痛苦’,这是教育,还是消费?是铭记,还是煽情?”
镜头对准了林默。有人屏息,有人皱眉,连苏晚都不由握紧了拳头。
林默却没有看他,而是缓缓抬手,指向展柜中的电话筒。
“七十年前,有一个叫李德才的通信兵,用自己的手接通了断掉的线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整个空间,“他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来,会不会记得,会不会理解。但他选择了坚持三分钟——只为让前线的战友多活一秒。”
他终于转过头,直视沈清源的眼睛:“你说的理性很重要,但有些真相,只有用心跳才能听见。真正的尊重,不是冷眼旁观,而是让人听见那些曾经沉默的声音。”
话音落下,掌声自角落悄然响起,继而蔓延全场。
沈清源站在原地,没有反驳,也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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