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修复室的灯还亮着。
林默坐在工作台前,指尖压在那行新发现的铅笔批注上,像要把它刻进骨头里。
“12月31日夜,火势蔓延至哨位……观测持续……”字迹细如蛛丝,却重若千钧——纸面微微泛黄,边缘有被水浸过的褶皱,触感粗糙如砂纸,仿佛曾从雪与灰烬中辗转而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老式地图——那是朝鲜长津湖地区的军用等高线图,红蓝铅笔标记的阵地线早已模糊,但每一个坐标都曾是活人用命标下的生死界碑;图钉锈迹斑斑,轻轻一碰便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时间在低语。
赵晓菲推门进来时,手里攥着一本泛黄的战地日记复印件,纸页边缘卷曲发脆,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指尖稍一用力就会碎成灰屑。
“林老师!”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找到了!东北军区档案馆的数字化残卷里,有一本七连指导员的私人日记……里面写着:‘1950年12月31日,观察员陈志刚在火海中坚守阵地三小时,直至最后一刻仍在报告敌军动向。’”
她将复印件轻轻放在桌上,手指点着那行墨迹斑驳的文字——油墨已晕染开,像干涸的血痕,指腹划过时能感受到纸面微小的凹凸,仿佛那不是书写,而是用尽力气刻下的遗言。
灯光下,那几行字仿佛燃烧了起来,光影跳动间,竟似有焦糊味隐隐飘散,混入空气中的尘埃与旧纸气息。
林默没说话,只是缓缓伸手,覆住那页纸。
他的掌心滚烫,可指尖却冰凉,如同同时触摸着记忆的火焰与死亡的余寒。
三天后,上海市历史博物馆发布公告:将于元旦当晚举办特别讲座《燃烧的望远镜》,由文物修复师林默主讲,首次公开抗美援朝前线观察员陈志刚的事迹,并展出其遗物——那只被战火吞噬却仍不肯闭合的望远镜。
消息一出,舆论悄然回流。
曾经质疑的声音还在,但更多的人开始追问:“那个在火海中坚持三小时的人,是谁?”“他还记得什么?有没有人替他回家?”
苏晚带着摄制组早早进驻现场。
她在展厅中央架起一圈低矮的环形光带,象征战壕的轮廓;背景墙上投影着雪夜山岭的剪影,风声呼啸,夹杂着断续的无线电杂音,电流嘶鸣如冻僵的呼吸,在耳膜上刮擦。
“这是属于英雄的眼睛。”她轻声说,把镜头对准展柜中那只扭曲的望远镜。
镜片碎裂如网,却依然反射出微弱的光,像一只不肯闭合的眼;金属外壳蜷缩变形,指尖轻触玻璃罩面,竟传来一丝残存的温热错觉,仿佛它仍在燃烧。
刘子阳来帮忙调试音响设备,顺口问:“真能让大家‘看见’吗?”
林默站在展柜旁,摩挲着手腕上的怀表。
表盖内侧的“1950.11 长津湖”已被磨得发亮,每一次触碰都像是一次无声的确认;而表面那道焦黑裂纹,竟似比前些日子淡了些,仿佛某种沉睡的记忆正在苏醒。
“我不确定。”他说,“但我相信,当一个人真正想被听见时,历史会留下缝隙。”
筹备到最后一天,一封匿名邮件送到了林默邮箱。
附件是一张扫描件——沈清源教授亲笔签名的出席确认函。
苏晚看到时皱眉:“他来干什么?搅局?”
林默盯着屏幕良久,终于回了一句:“让他来。”
讲座当晚,阶梯报告厅座无虚席。
有白发苍苍的老兵,有佩戴校徽的学生,有捧着笔记本的记者,也有默默坐在角落、眼神复杂的家属代表。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安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某个即将降临的名字。
林默站在讲台一侧,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袖口微微磨损,露出细小的毛球,像是经年累月伏案工作的印记。
他开口很轻,像怕惊扰什么人。
“我们今天要讲的,不是一个编号,也不是一段战报。”他说,“是一个人,在一个雪夜里,透过这架望远镜,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他讲述陈志刚如何在通讯中断的情况下独自守哨,如何在烈焰吞没掩体后仍用烧伤的手指记录坐标,如何在意识模糊之际,仍用唯一完好的右眼追踪敌军坦克的轨迹。
“他最后说的不是名字,不是家乡,而是——别让他们突破。”
台下有人低头抹泪,有人握紧拳头,也有人仰头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忍耐某种剧烈的情绪。
就在这时,第一排座位传来一声冷峻的提问。
“林先生,你所谓的‘共鸣’,不过是主观臆想。你能证明这些细节真实存在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场精心包装的情感煽动?”
所有人转头。
沈清源坐在那里,目光锐利如刀。
他穿着笔挺的呢大衣,神情冷静得近乎冷漠,话音落下时,连空气中都似乎凝结出一层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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