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切过博物馆西翼的玻璃幕墙,落在地下冷库厚重的铁门前。
门缝里溢出的寒气在空气中凝成薄雾,像一层无声的帷幕,隔开了两个世界。
第一批参与者是六名大学生,穿着仿制的志愿军棉衣,笨拙地踏进这片被刻意还原的极寒空间。
他们的笑声在踏入门槛的瞬间戛然而止——零下二十度的冷意如针般刺透衣物,直钻骨髓。
皮肤接触金属门把手的刹那,仿佛被无形的牙齿咬住,指尖立刻泛起一阵刺麻,随即失去知觉;呼出的气息在睫毛上结出细小冰晶,视线微微模糊。
有人下意识缩起肩膀,脚步踉跄;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刚摘下手套调整镜架,指尖立刻泛白,急忙重新裹紧。
林默站在角落的操作台旁,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一支削好的铅笔放在最前排女生面前的木桌上。
油印纸微微泛黄,上面印着一段来自1951年横城阻击战的真实作战命令:“三连即刻向鹰嘴岭转移,掩护主力撤退,不得延误。”
“请开始抄写。”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制冷机低沉的嗡鸣。
那嗡鸣如同埋在墙体深处的旧式电台,持续震动着耳膜,又似远处未曾停歇的炮火余响。
笔尖触纸的刹那,女孩的手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她咬着嘴唇,试图稳住手腕,可不过写下三个字,墨迹便歪斜断裂,像是被风雪撕碎的信号。
纸面粗糙而冰冷,铅笔芯在颤抖中划出沙沙声,如同枯叶刮过冻土。
她的掌心早已沁出冷汗,却又迅速被低温冻结,黏在笔杆上,每一次抬笔都像从冰层中拔出一根钉子。
“我……写不了……”她低声哽咽,眼眶迅速红了,“手根本动不了,铅笔都握不住……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冷的地方,还要跑几十里山路送信?”
没人回答她。
杨志刚从门口缓步走入,肩上披着一件旧式军大衣,脸上刻着老兵特有的沉静。
他是林默特意请来的军事顾问,父亲曾是铁原阻击战的通信兵。
“他们没有你们现在戴的加厚手套,”杨志刚的声音平稳而沉重,“那时候,一双粗布棉手套要轮着用,谁执行任务谁穿。很多人直接光着手,在雪地里爬行传递情报。”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也没有取暖设备,更没有热水。饿了啃一口冻成石头的炒面,渴了就抓把雪塞嘴里。有一次,我父亲送一份紧急电文,路上摔倒三次,手指全裂开了,血混着雪糊在纸上——但他还是把字写清楚了。”
学生们低头看着自己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这不是惩罚,也不是表演。”林默终于开口,视线落在那个哭泣的女孩身上,“我们不是来吃苦的。我们是来问一句:当国家需要时,是谁替我们扛下了这一切?”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晓菲推门进来,脸色发白,手里攥着手机。
今天上午,志愿者刚整理完一批新寄来的口述材料。
其中一个信封没有署名,只写着:“给还能听见他们声音的人。”
“林老师……出事了。沈清源在微博发长文,说咱们这个活动是‘情绪操控’‘历史消费主义’,还贴了截图,正在组织联名抵制。”
苏晚几乎是跟着她冲进来的。
她刚结束一场采访,风衣都没来得及脱,肩头还沾着室外带进来的微霜,一进门便化作几点湿痕。
“他已经联系了几家官媒,要求对项目进行‘意识形态安全审查’。还有媒体原本约好今天做现场报道,刚刚临时取消了。”
空气仿佛更冷了几分。
韩雪站在人群后方,声音微颤:“他说我们是在制造悲情叙事,煽动民族对立?可我们只是让人抄一段字啊!”
“他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林默缓缓抬头,眼神却没有动摇,“他知道,当一个人真正体会到那种寒冷、那种疼痛、那种必须完成使命的压力时,历史就不再是教科书上的段落,而是刻进心里的东西。”
他走到墙边,打开投影仪电源。
屏幕上缓缓浮现一张泛黄的照片——一名年轻通讯员跪在雪地中,怀里紧紧抱着文件包,脸上结满冰霜,双眼却炯炯有神。
“这个人叫张立国,二十三岁,山东人。他在送达最后一份命令后,倒在了距指挥部八百米的路上。尸检报告显示,他的胃里只有半团融化的雪和几根草梗。”
教室陷入死寂。
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喧嚣。
热搜榜单悄然变动,“#手抄命令炒作争议#”被顶上热榜,评论区两极分化。
支持者称这是“最真实的爱国主义教育”,反对者则指责“形式主义作秀”。
但在这片冷库之中,时间仿佛被冻结。
林默拿起一支铅笔,走向那张空桌,坐下,铺开一张新的油印纸。
他的动作很慢,却极其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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