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青在城头亲眼所见,首级确是淮南游骑制式,做不得假。那伙人军容也颇为整肃,不似寻常流寇。”周勍谨慎地回答,“那为首者刘澈,据说……异常年轻,且容貌俊美。”
“俊美?”钟匡时挑了挑眉,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沉吟片刻,问道:“周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周勍抚须沉吟:“世子,此事颇有些蹊跷。其一,此人来历不明,所谓‘北地’范围太广,难以查证根脚。其二,其部近千,却能精准剿灭三十四名淮南游骑,自身想必损耗不大,战力不可小觑。其三,偏偏在此敏感时节前来,是真心投效,还是另有所图?不可不防啊。”
正说话间,门外又通报,押牙陈璠求见。
陈璠是钟匡时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将领,性情较为激进,与周勍等老成持重之臣常有分歧。
“让他进来。”钟匡时也想听听不同意见。
陈璠一身戎装,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奋:“世子!听说西门外来了支劲旅?还带了三十多颗淮南狗贼的脑袋当见面礼?这是大好事啊!”
他对着周勍微微拱手,便迫不及待地对钟匡时说道:“世子,如今淮南压境,二……江州那边又不太安分,正是用人之际!这刘澈能斩获如此多淮南游骑,足见其部能战!管他什么来历,只要能为我所用,助我江西杀敌,便是好的!若是拒之门外,岂不寒了天下豪杰之心?万一他们转投他人,更是我江西之失!”
周勍眉头微皱,反驳道:“陈押牙此言差矣。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等人马,若安置不当,便是引狼入室。万一其与淮南或……江州有所勾结,里应外合,则洪州危矣!当务之急,是稳守根本,徐徐图之,岂能轻易接纳不明底细的外来武力?”
陈璠不服:“周判官太过谨慎!我江西带甲数万,还怕他区区千把人?若是疑神疑鬼,什么都不敢做,那才真是坐以待毙!给他个官职,分散其部众,严加看管,既能得其战力,又可防其生变,有何不可?”
“分散看管?若其部众只认刘澈一人,又如何分散?若激起变故,又当如何?”周勍连连摇头。
两人各执一词,在书房内争论起来。钟匡时听着,心中更是烦乱。周勍的顾虑有道理,陈璠的建议也符合当下的需求。接纳,有风险;拒绝,可能错失一股助力,甚至树敌。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洪州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仿佛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境。弟弟的野心……淮南的威胁……这突然出现的刘澈……
权衡,不断的权衡。作为一方势力的继承者,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已有了决断。他需要这股力量,但又不能让其脱离掌控。
“好了,不必再争了。”钟匡时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了主见,“周先生老成谋国,陈押牙勇于任事,皆有道理。”
他看向周勍和陈璠:“这刘澈,既然主动来投,又献上厚礼,若断然拒绝,于名声有损,也显得我江西气量狭小。但根底不明,不可不防。”
他顿了顿,清晰地下达指令:“传令,可准其入城安置,但其部众需在城外划定区域扎营,不得擅动。至于那刘澈……”
钟匡时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看似慷慨,实则虚悬的职位:“授其‘牙外都虞候’之职,暂领其本部人马,听候调遣。另,赐钱帛酒肉,犒劳其军。”
“牙外都虞候”,听起来是个不低的军职,有稽查军纪之权,但加了“牙外”二字,意味着其职权范围主要在牙军(节度使亲兵)系统之外,对于洪州核心的军事力量并无实际指挥权。这既给了刘澈一个正式身份和面子,安抚了其部众,又将其限制在一个相对孤立的位置,便于监控。至于“听候调遣”,更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世子英明!”陈璠觉得至少留下了这支力量,算是达到了目的。
周勍虽然仍觉有些冒险,但见世子已有决断,且安排尚属稳妥,便也不再坚持,躬身道:“世子考虑周全,老臣遵命。”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钟匡时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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