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随着一匹口吐白沫、肋间鲜血淋漓的驿马,冲入河东节度使治所晋阳城的。那驿使甚至没能完整说出情报,便力竭晕厥在马下,怀中那份被汗水与血水浸透的、来自汴梁的“大梁开平皇帝诏书”滚落在地,上面赫然盖着崭新的朱温玉玺。
节堂之上,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正与麾下诸将商议北巡云州、防御契丹之事。当掌书记郭崇韬面色凝重地捡起那卷诏书,只扫了一眼,便浑身剧震,几乎站立不稳,颤抖着声音将内容念出时,整个节堂,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唐帝李柷,自知天命已改,神器更易……特禅位于朕……国号大梁,改元开平……”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在李克用那颗自诩为李唐忠臣的心上。他那只独眼(另一只在与黄巢作战时失明)猛地瞪圆,瞳孔收缩如针,里面瞬间布满了血丝,赤红得吓人。那张因常年征战而饱经风霜、疤痕交错的脸,先是难以置信的僵滞,随即,如同火山喷发前的死寂,最后,化为了扭曲到极致的狂怒。
“朱!三!逆贼——!!!”
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的雄狮,猛然从李克用胸腔中炸开,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帅案,案上的令箭、兵符、茶盏、文书,哗啦啦飞溅得到处都是。沉重的帅案翻滚着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轰鸣。
“国贼!无耻狗彘!安敢如此!安敢如此!!”他状若疯魔,一把扯下头上代表王爵的金冠,狠狠掼在地上,又奋力踩踏,仿佛那金冠就是朱温的头颅。“孤与尔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诸将如李存璋、李嗣源、周德威等,皆是李克用养子或心腹悍将,此刻也无不目眦欲裂,纷纷拔刀出鞘半尺,雪亮的刀光映照着他们同样因愤怒而狰狞的面孔,怒吼声在堂内回荡:“诛杀国贼!”
“为大唐报仇!”
“杀进汴梁,活剐了朱温!”
李克用喘着粗气,独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砍在身旁的立柱上,入木三分,刀身嗡嗡作响。
“传孤王令!”他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河东全境,即刻起,为大唐皇帝……不,为故昭宗皇帝、为被弑之哀帝,举哀!全军缟素!所有城头,降下一切伪梁旗帜,仍悬大唐赤帜!所有文书往来,仍用‘天佑’年号!谁敢提‘开平’二字,立斩不赦!”
“命各州刺史、军府指挥使,即刻整顿兵马,清点粮草械备!征发境内所有可用之丁壮,筹措所有可用之财赋!孤要尽起河东之兵,与朱逆决一死战!”
他猛地转身,看向麾下诸将,目光如同鹰隼:“李存璋!命你为前锋都督,即日率沙陀精骑五千,出潞州,兵压泽州,给孤盯死朱温在河阳的动向!”
“周德威!你总领步军,整顿各州团结兵,限期一月,完成集结!”
“李嗣源!你负责粮秣转运,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狂怒之下,李克用并非全无理智。发泄之后,他独眼中的火焰稍稍收敛,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持久的冰冷恨意。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掌书记郭崇韬。
“崇韬,你以为如何?”
郭崇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忠义,感天动地,誓讨国贼,乃顺天应人之举。然,朱温新立,其势正炽,挟中原之地,控数十万之众,我军虽勇,若独力与之抗衡,恐……恐难速胜。”
李克用冷哼一声:“难道就让孤坐视国贼猖獗?”
“非也。”郭崇韬摇头,“当务之急,是联络四方,共举义旗。朱温篡逆,天下藩镇,未必尽数归心。大王当速遣能言善辩之士,北结幽州刘仁恭(虽与河东有隙,但名义上仍属唐臣),西连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南……甚至可尝试联络淮南杨渥。纵不能使其即刻出兵,亦要使其保持中立,或至少在道义上声援我方,孤立朱温。”
李克用沉吟片刻,他虽与刘仁恭有怨,与王建、杨渥等亦非一路,但此刻,朱温是天下公敌,至少表面上是。“不错!孤要传檄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下,还有孤李克用,在为大唐守着最后一点骨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压低了声音:“还有……派人秘密潜入曹州,打听……济阴王(唐哀帝)的消息。若能……设法保全……”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郭崇韬已然明白。保全前朝皇帝,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未来的政治博弈中,都是一张极其重要的牌。
很快,晋阳城内,白幡招展,哭声震天。军营之中,将士们脱下梁国使者送来的新式号衣,重新换上带着旧日补丁的唐军服饰,臂缠白布,士气在悲愤中异常高涨。无数的信使,背负着李克用声泪俱下、慷慨激昂的讨梁檄文,冒着被梁军截杀的风险,冲出晋阳,奔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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