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节度使府的书房里,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将钟延规那张因长期焦虑和野心灼烧而显得格外阴郁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他并非钟传亲子,而是养子,这个身份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每每思及便隐隐作痛。他的相貌与钟传毫无相似之处,面容狭长,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习惯性地微微眯起,透着一股与钟家忠厚家风格格不入的精明与戾气。
此刻,他面前的书案上杂乱地摊着几份文书。最上面一份是来自洪州的例行公文,字里行间依旧带着那种令他极度反感的、透着与优越感的训诫口吻,字字句句都在提醒他安守本分,勿生事端。而旁边那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则都在传递着同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朱温在汴梁称帝了。
皇帝...朱三做了皇帝...钟延规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像是在为他混乱而激烈的心跳打着拍子。这个消息没有让他像李克用那样愤怒,也没有让他像王建那样兴奋,反而像是一根导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与不甘。
养父英雄一世,创下这江西基业...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怼,他钟匡时,不过是个庸碌无能的嫡子,凭什么名正言顺地继承一切?就因为他身上流着钟家的血?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而我,这个为钟家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的养子,就只能永远屈居人下,守着这江州一隅,仰他鼻息?
的身份让他始终缺乏安全感。这些年来,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证明自己,更需要获得无可争议的权力和地盘来稳固自己的地位。钟匡时的庸弱,在他看来是天赐良机,但朱温篡唐的消息带来了新的变数,也加剧了他的危机感。天下大乱,强者为尊,旧的秩序正在崩塌,这是他钟延规的机会,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扉,望着夜色中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江州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是他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根基。可是,仅凭江州一隅之地,真的能与坐拥洪州、豫章等富庶之地的钟匡时抗衡吗?更何况现在天下局势剧变,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将军。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他的心腹谋士韩明。韩明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是钟延规这些年来最倚重的智囊。
你都知道了?钟延规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
韩明走到他身边,朱温篡唐,天下震动。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遇。
机遇?钟延规冷笑一声,说说看。
韩明压低声音:如今唐室已亡,天下无主。将军与钟匡时之间的争斗,就不再是兄弟阋墙,而是争夺江西统治权的正当之争。只要我们能够抓住时机,未尝不能取而代之。
钟延规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单凭江州之力,恐怕...
所以我们需要外援。韩明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淮南方面的使者已经到了,正在驿馆等候将军召见。
钟延规接过那封密信,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与淮南勾结,无异于引狼入室,可是若不如此,他又如何与钟匡时抗衡?
他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召集众将在节堂议事。另外,让淮南使者子时从后门入府,我要亲自见他。
韩明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钟延规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场豪赌一旦开始,就必须要赢。否则,等待他的不仅是失败,更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回想起这些年在江州的经营。自从被钟传派来镇守江州,他就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江州地处江西门户,控扼长江水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在这里招募勇士,训练水师,囤积粮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钟匡时一较高下。
可是,真正要迈出这一步时,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较量,更是一场关乎江西未来命运的政治博弈。他必须谨慎再谨慎,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子时的更鼓声刚刚敲过,江州节度使府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韩明的引导下快步走入。来人正是淮南节度使杨渥的特使,行军司马徐玠。此人年约三十,面容白净,眼神灵动,一看便是精于算计之人。
书房内,烛火通明。钟延规端坐主位,韩明侍立一旁。徐玠脱下斗篷,露出里面精致的锦袍,躬身行礼:淮南行军司马徐玠,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拜会钟将军。
钟延规微微颔首,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来人:徐司马远道而来,不必多礼。不知杨公子派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徐玠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我家主公听闻将军雄才大略,却屈居江州一隅,实在可惜。如今朱温篡唐,天下动荡,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之时。我家主公愿与将军结为盟好,共图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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