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王府内并非一片寂静。偏殿之中,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间或夹杂着放纵的嬉笑。杨渥一身常服,踞坐于席上,左右是陈璠、范遇等一众被他视为心腹的佞臣。案几上杯盘狼藉,酒气熏天。
“先王在时,对徐温、张颢二人过于倚重,倒让尔等明珠蒙尘。”杨渥饮尽一杯酒,面色潮红,言语间已带醉意,更带着积压已久的不满,“如今,这淮南,是孤的淮南!”
陈璠谄媚地附和:“大王英明神武,远胜先王。徐温、张颢二人,不过是仗着资历老,倚老卖老,实则尸位素餐,早该退位让贤。”
范遇也急忙表忠心:“正是!彼等手握兵权,动辄以‘元勋’自居,何曾将大王真正放在眼里?长此以往,恐生祸患啊大王!”
杨渥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厉色:“祸患?孤看他们才是最大的祸患!”他猛地将酒杯顿在案上,酒水四溅,“你们可知,孤那日召见他们,他们竟敢对孤的命令推三阻四!孤当时便说:‘尔等若觉孤不堪为主,何不杀了我向先王谢罪?’”
此言一出,连陈璠、范遇等人都噤若寒蝉。这话语中的猜忌与挑衅,几乎已撕破了君臣之间最后的脸皮。
杨渥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发泄着他的怨气:“朱思勍、范师从、陈璠(此陈璠非彼佞臣陈璠,乃杨渥表亲及徐温部下)……哼,他们以为倚仗徐温、张颢,孤就不敢动他们?明日,孤便下诏,将他们外调出广陵!看谁还敢视孤如无物!”
他口中的朱思勍、范师从等人,皆是徐温、张颢麾下的得力干将,也是杨渥自己的表亲。此举名为外调,实为剪除徐、张二人的羽翼,夺其兵权。这已不是简单的猜忌,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消息几乎在当夜就传到了徐温和张颢的耳中。
张颢的府邸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张颢面色铁青,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烛火摇曳:“黄口小儿!安敢如此!他要对我等下手!诛杀我等臂膀,下一步,屠刀便要落到你我颈上了!”
相较于张颢的暴怒,徐温显得更为沉静,但他紧蹙的眉头和眼中不时闪过的寒光,显示其内心的波澜丝毫不亚于张颢。他缓缓道:“大王宠信群小,疏远旧臣,非社稷之福。陈璠、范遇之辈,蛊惑圣听,离间君臣,此乃国贼也。”
张颢猛地看向徐温,语气森然:“徐公!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国贼?那小儿才是根源!他今日敢动朱思勍,明日就敢要你我的人头!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步了朱思勍等人的后尘吗?”
徐温沉默片刻,他何尝不知杨渥已对他们动了杀心。那句“何不杀了我”与其说是气话,不如说是一种试探,一种积怨的爆发。他回想起杨行密临终托孤时的殷切目光,心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旋即被现实的残酷所淹没。辅佐昏主,非但无功,反而有灭族之祸。
“先王创业维艰……”徐温喟然长叹,话锋随即一转,变得锐利如刀,“然大王自毁长城,听信谗言,已失君德。为淮南大局计,不容我等坐视。”
张颢听出了徐温话语中的默许与决心,眼中凶光大盛:“好!徐公既有此意,我等当机立断!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徐温咀嚼着这三个字,这是最好的借口,也是一块足够大的遮羞布。目标自然是陈璠、范遇等“奸佞”,但事态一旦失控,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那位年轻气盛、已与他们势同水火的吴王能安然无恙?
计划在密室里迅速制定。时间就定在次日清晨,趁杨渥昨夜纵酒、守卫可能松懈之时。动用的是他们最核心、最可靠的二百名牙兵。口号便是“清君侧,诛国贼”。
“记住,”张颢对召集而来的牙兵头目吩咐,语气冰冷,“首要目标是陈璠、范遇等惑主奸佞!控制王府,勿要惊扰过甚。” 他并未明言对杨渥如何处置,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兵刃出鞘,局面便不再由个别人完全掌控。弑主?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既令人恐惧,又带着一种打破禁忌的疯狂诱惑。
徐温在一旁沉默不语,这默许,在此时等同于赞同。权力斗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妇人之仁只会带来毁灭。他或许还想保留最后一丝底线,但张颢的决绝与杨渥的步步紧逼,已将这丝底线挤压得岌岌可危。
晨曦微露,广陵城从沉睡中苏醒,市井间开始出现零星的人声和车马声。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即将被一场蓄谋已久的腥风血雨彻底打破。
吴王府邸内外,守卫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若细心观察,便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异常。部分岗位的侍卫眼神游移,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他们的手不自觉地紧握着佩刀的刀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早起觅食的鸟儿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远远地避开了这片区域。
在王府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阴影中,二百名精锐牙兵已悄然集结。他们甲胄俱全,刀剑出鞘半寸,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带来森然的寒意。张颢一身戎装,立于队前,目光扫过这些由他和徐温精心挑选的死士,沉声做最后的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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