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的深秋,带着赣水特有的湿润寒意。节度使府后院的书房内,炭火在精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驱散着空气中的清冷,却驱不散刘澈眉宇间凝聚的思虑。窗外,几株老银杏树已是满身金黄,时有叶片脱离枝头,在略带萧瑟的秋风里打着旋,无声地落在青石板上。
内政已理,军制初定,三州之地在他的强力手腕与李嵩等人的悉心经营下,正慢慢恢复生机,如同一片被野火烧过的原野,开始冒出坚韧的新绿。仓库里有了存粮,市集间恢复了往来,新编练的“洪州军”将士在张虔裕、刘金等人的督导下,正按照统一的号令与操典,日复一日地演武操练,喊杀声震动着洪州城外的旷野。
然而,刘澈心中并无多少轻松之意。乱世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偏安一隅终非长久之计。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书房窗户所能及的有限庭院,投向了舆图上那更为广阔、也更为凶险的天地。北方的淮南,地域广袤,人口繁盛,更控扼着大江下游的咽喉要道,如同一头暂时蛰伏、却随时可能露出獠牙的巨兽,盘踞在洪州的上游,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也是通往更高舞台必须跨越的门槛。
这一日,例行的军政议事已毕,钱粮转运、边境防务、吏治监察等诸般事项皆已议定章程,张虔裕、李嵩等人相继告退。书房内只剩下刘澈与一直沉默未多言的谋主谢允。
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谢允没有立刻离开,他缓步走到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淮南、江西及两浙舆图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上面交错的山川、河流与州郡标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面上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了代表洪州的那个点上。
刘澈端起微凉的茶盏,呷了一口,目光也随之投向舆图。“文弼,”他放下茶盏,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可是心中另有韬略?”
谢允转过身,清癯的面容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凝重。他微微躬身:“主公明鉴。内政军务,李判官与张、刘诸位将军已处置得宜,三州根基日渐稳固。然,允近日观天下之势,思及我洪州未来,心中常感不安,有些许浅见,不吐不快。”
“哦?但讲无妨。”刘澈坐直了身体,他知道谢允性子沉稳,非有重要见解,不会轻易在此刻单独留下。
“主公,”谢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三州之地,虽可称基业,然欲在此群雄逐鹿之世立于不败,进而争衡天下,则……北望淮南,乃是我等无法回避,且必须跨越的一步!”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淮南”二字之上。
刘澈眼神一凝,并未打断,只是示意他继续。这正是他心中所虑。
“徐温此人,枭雄之姿,隐忍果决。其弑张颢,退周本,已牢牢掌控淮南大权。观其近来举措,整顿吏治,安抚流民,操练兵马,其志非小。假以时日,待其内部彻底整合,势力稳固,以其地大物博、带甲十万之众,顺江而下,或西进荆楚,皆具莫大优势。届时,我洪州首当其冲,若仅凭三州之力,恐难与之抗衡。此诚为我心腹之患,亦是我未来最大之敌手!”
刘澈缓缓点头,眉头微蹙:“文弼所见,与我不谋而合。淮南势大,不可不防,亦不可不图。然则,徐温老辣,淮南兵精粮足,若强行与之争锋,无异以卵击石。当以何策应对?”
谢允的目光从淮南区域移开,手指沿着长江向东滑动,越过宣、润等州,最终落在了濒海而富庶的“两浙”之地,那里清晰地标注着“吴越 钱镠”。
“主公明鉴,强攻自然不可取,需借势、造势,方能以弱胜强,后发先至。”谢允的指尖在“吴越”与“淮南”之间画了一条无形的线,“欲图淮南,必先结强援!而此强援,非吴越钱镠莫属!”
“钱镠?”刘澈目光微动,若有所思。
“正是!”谢允语气肯定,开始详细剖析其战略构想,“其一,吴越与淮南杨氏,乃是世仇!自杨行密时代起,双方便为争夺苏、常、润等江东富庶之地,征战连年,大小战役不下数十次,积怨极深,几无调和可能。此乃天然之敌,于我则为天然之盟!”
“其二,”谢允继续道,逻辑严密,“吴越僻处东南,北有淮南为其屏障,西、南暂无强邻,数十年来未经大战蹂躏。钱镠其人,虽出身草莽,然深知守成之道,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如筑扞海石塘),鼓励商贾,通航海外,使得两浙之地富甲东南,钱粮丰足,府库充盈。其国力,远非我新定之三州可比。若能得吴越钱粮之助,我军后勤可保无虞。”
“其三,亦是关键一点,”谢允的手指在长江入海口附近点了点,“吴越水师精良,战舰众多,熟稔江海之战。淮南虽亦有水军,然其重心在内陆。若我洪州能与吴越结盟,则可在长江下游对淮南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使其水陆难以兼顾,侧翼暴露于我兵锋之下。届时,淮南北上需防中原朱温,西面要警惕荆南,东、南两面则受我与吴越威胁,多方受制,其势必分,其力必削!此消彼长,我方机会便大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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