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三年,秋。虔州刺史府。
一夜之间,这座象征着卢氏数十年统治的府邸,便换了主人。清晨的阳光透过格窗,洒在残留着些许血腥与焦糊味的庭院里,将昨夜的混乱与杀戮,镀上了一层平静的金色。新任的府卫,皆是刘澈麾下最精锐的牙兵,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铁甲,按着刀柄,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肃立在各处要道。府内原有的仆役婢女,战战兢兢地在廊下穿行,清扫着血迹,收拾着残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刘澈没有宿在奢华的主卧,而是在偏厅的书房内,和衣倚着一张软榻,小憩了不到两个时辰。他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略带风尘的劲装,而非华丽的官服。对他而言,战争的结束,并非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而是另一场更艰难、更复杂的治理之战的开始。
他面前的案几上,摊开的不是战报,而是虔州府库的存粮账目、各县的户籍简报,以及一份由谢允在洪州早已拟定好的、关于如何在虔州推行“检籍均田”新政的初步方略。
“夫君,”钱元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轻步走了进来,她也只换了一身素雅的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眼神却依旧清亮,“忙了一夜,用些早膳吧。”
刘澈接过粥碗,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将那份方略递给她:“你看看,文弼的这份章程,可有需要在虔州因地制宜、做出调整之处?”
钱元华接过,细细看了起来。她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微蹙,显然已全身心投入到了这枯燥的政务之中。刘澈看着她专注的侧颜,心中不由得再次感慨,得妻如此,实乃天助。
昨夜谢允的离间之计,最终演变成一场惨烈的内乱,其结果之酷烈,连刘澈都有些始料未及。但这也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这位远在洪州、看似温和的谋主,其手段之狠、算计之深,实是天下顶尖。而能将这等人物收为己用,才是他刘澈最大的幸运。
“文弼此策,已是周全。”钱元华放下文书,开口道,“然虔州与洪、抚不同,此地山多田少,民风更为悍勇,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新政推行,阻力必大。妾身以为,当恩威并施,以雷霆手段立威,以怀柔之策安抚,方为上策。”
“立威……”刘澈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投向了窗外,“那只最该杀的‘鸡’,我已经想好了。”
瓦匠王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吃上官府发的、熬得如此浓稠的米粥。粥里不仅有米,甚至还能看到些许肉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蹲在粥棚旁的墙角,与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街坊邻里一起,呼噜呼噜地喝着,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传遍四肢百骸,将连日来的恐惧与饥寒都驱散了不少。
“这刘使君,真是个好人啊……”他身边一个掉了牙的老者,一边喝粥一边含糊不清地感慨,“老汉我活了六十多年,见过的官兵,不是抢就是杀,何曾见过打了胜仗还给咱穷苦人发粮的?”
“是啊是啊,”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俺瞧着那些洪州兵,军纪严得很,在街上走道儿都排着队,没一个敢东张西望的。比咱们虔州那些大爷兵,强了不止一百倍!”
王三默默地听着,将碗里最后一粒米都舔舐干净。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能让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吃上饱饭,不被乱兵欺凌的官府,就是好官府。他对那个只在远处见过一面的、年轻的节度使刘澈,心中生出了最朴素的敬畏与拥戴。
虔州刺史府,一处偏僻的院落,已被临时改作了囚牢。卢延昌被软禁于此,虽然衣食无缺,但终日疯疯癫癫,时而大哭,时而狂笑,口中反复咒骂着谭全播与刘澈。刘澈只派了两名老卒看管他,便不再理会。这颗已经废掉的棋子,已无任何价值。
而在府内另一处守卫森严的静室中,气氛则截然不同。
谭全播一身布衣,卸去了所有盔甲,安静地盘坐在席上。一夜之间,这位在虔州叱咤风云的大将,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的头发凌乱,双目布满血丝,但那挺直的脊梁,却依旧带着军人的骄傲。
门被推开,刘澈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谭全播抬眼,看到来人,眼神复杂,既有仇恨,也有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技不如人、一败涂地的颓然。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
刘澈也不以为意,他将食盒放在案上,打开,里面是两样简单的小菜,一壶温酒。“谭将军,”他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胜利者的倨傲,“你我虽为敌手,然刘某素来敬重将军这等沙场宿将。昨日城中大乱,想必将军也未曾进食,我与你对饮一杯,如何?”
谭全播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败军之将,何敢劳节帅赐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假惺惺!”
“杀你?”刘澈笑了,他自顾自地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谭全播面前,“将军可知,我为何要大费周章,行离间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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