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热火朝天的秘密船坞,此刻已化为一片狼藉的废墟。数十座巨大的工棚被焚烧殆尽,只剩下焦黑的、扭曲的梁柱,如同巨兽的骨骸,在阴沉的天空下无声地指向苍穹。数百名工匠与屯田兵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收殓,散落在工地的各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木料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的血腥气。
昨夜,一支由淮南校尉陈璋率领的“水匪”,在内应的接应下,神出鬼没地绕开了外围的巡逻船只,对这座刚刚初具规模的船坞,发动了毁灭性的突袭。他们不为劫掠,只为破坏。纵火,投毒,屠杀工匠。行动之迅猛,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
刘澈就站在这片废墟的中央。他没有穿戴甲胄,只是一身玄色常服,任由带着水汽的湖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的身后,是面色铁青的李嵩、张虔裕、刘金等人。
没有人说话。只有废墟中偶尔传来的、木炭因风而复燃的“噼啪”声,以及远处湖水拍打礁石的、单调的涛声。
刘澈没有像将领们预想中的那样勃然大怒。他只是静静地走着,看着。他走过倒塌的龙骨,那本该是第一艘“海鹘”快船的脊梁;他蹲下身,从泥水中捡起一把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墨斗,那是吴越老船匠甘师傅从不离身的工具;他看着那些死难工匠脸上那凝固了的、惊恐而无助的表情。
他的脸色平静得可怕,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然而,李嵩和张虔裕这些跟了他许久的人,却能从他那过于平静的表象之下,感受到一股正在疯狂积蓄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
“主公,末将该死!”李嵩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是末将督造不力,防卫疏忽,致使船坞被毁,数百弟兄惨死!请主公降罪!”
作为水师筹建的总负责人,他难辞其咎。
张虔裕和刘金也齐齐单膝跪地:“主公,下令吧!末将愿领兵,踏平淮南沿江州县,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刘澈没有回头,也没有让他们起身。他只是缓缓地,将手中的那半截墨斗,重新放回了泥水之中。
“罪,不在你一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徐温老贼,处心积虑,谋定而后动。我‘静安司’初建,触角未深,未能提前洞察其阴谋,此乃我之过。防卫有漏,让你等心存侥幸,亦是我之过。”
他转过身,目光逐一扫过跪在地上的心腹重臣,那目光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冷静。
“但是,仇,不能这么报。”他摇了摇头,“逞匹夫之勇,率军北上,正中徐温下怀。他巴不得我们被怒火冲昏头脑,与他那战船林立、防备森严的沿江防线硬碰硬。如此,非但报不了仇,反而会让我江西精锐,尽丧于江水之中。”
“那……主公,我等该当如何?”刘金问。
刘澈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湖边,望着那烟波浩渺的鄱阳湖,以及湖口那片被淮南水师牢牢锁死的、通往长江的水域。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他毁我一座船坞,我便建起十座。他杀我三百工匠,我便招徕三千。他以为,毁掉了船,便能锁住我这条龙。他错了。他毁掉的,只是牢笼的栏杆,却也让这条龙,彻底看清了外面世界的残酷,以及……挣脱束缚的唯一道路。”
“传我将令。”刘澈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命李嵩,戴罪立功。将所有死难工匠、士卒,以忠烈园之规格厚葬,抚恤加三倍。再,于鄱阳湖沿岸,择险要隐秘之处,再设三处秘密船坞。此事,钱粮人手,不计耗费!我不仅要造‘海鹘’,我还要造能与淮南‘艨蟕’抗衡的楼船!”
“命谢允,静安司扩编一倍!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淮南沿江每一座军港的防卫图,每一个将领的家谱!我要让徐温和他手下每一个人,都活在我的眼睛里!”
“命张虔裕、刘金,即刻返回洪州,整肃兵马,加强操练。尤其是新编之江西军,必须在秋收之前,形成战力!”
最后,他转过身,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废墟,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所有江西的军民,血债,必用血偿。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我刘澈,记下了。待我江西水师成军之日,便是我踏浪过江,亲取徐温项上人头之时!”
淮南,广陵。节度使府。
徐温的心情,却并未因石钟山大捷而变得轻松。他手中把玩着两颗铁胆,听着心腹大将陈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突袭的战果,眉头却越锁越紧。
“……属下领兵突入,放火焚烧,那刘澈的船坞,顷刻间便化为一片火海。其工匠、守军,猝不及及防,死伤惨重。经此一役,刘澈的水师之梦,至少要晚上两三年!”陈璋脸上满是功成的得意。
“干得不错。”徐温淡淡地夸了一句,随即问道,“刘澈有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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