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四年,夏末。洪州。
酷夏的暑气,终被一场绵长的雨水驱散了些许。自袁州归来已近一月,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与铁血清算,所带来的震荡与余波,仍在江西的官场与民间缓缓扩散。
然而,对于从抚州临川县徒步百里而来的青年秀才陆明而言,洪州城带给他的,却并非传闻中的肃杀与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新生、秩序与狂热的奇异气息。
他站在洪州城南那座名为“豫章书院”的巨大工地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数千名役夫与工匠在泥泞中往来穿梭,喊着整齐的号子,将巨大的石料与木材运往各处。一座座宏伟的殿堂馆舍已初具雏形,格局方正,气势磅礴,完全不似寻常书院的雅致,反倒更像一座为国家培养栋梁的熔炉。
工地入口处的巨大木牌上,用苍劲有力的笔迹,张贴着三份告示。
最左侧的,是书院的招生简章:“……凡我江西之民,不问门第,不分贵贱,有志于学,心向新政者,皆可报考。入院者,免束修,供食宿,每月另给钱米补助。学成考评优异者,直接授官,以补州县之缺……”
最右侧的,是一份刺杀案的结案通报,详细叙述了淮南的阴谋与刺客的下场,措辞严厉,杀气腾腾。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中央的那份,用玄色锦帛装裱的告示。上面,用金粉楷书,工工整整地抄录着八位在刺杀中牺牲的玄甲亲卫的名字、籍贯、生平,以及刘澈亲笔所书的祭文与那份重逾千山的抚恤、追赠承诺。
陆明看到,不少同样来看告示的读书人,在看到那八个名字时,都下意识地整理衣冠,对着告示,恭敬地行了一礼。更有甚者,在读到刘澈那句“其父母,我为之子;其妻儿,我为之父兄”时,竟是虎目含泪,激动得不能自已。
一种炽热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传递。
“大丈夫当如是!生得此主,死亦何憾!”一名身着短衫的壮硕汉子,喃喃自语,眼中满是向往。他看起来更像个武人,而非学子。
“是啊,”他身旁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接口道,“刘节帅此举,虽有千金买骨之意,然其情之真,其诺之重,古之君王,亦不过如此。能为这等雄主效力,方不负我等十年寒窗。”
他知道,自己来对了。这片土地,这位主公,给了他们这些在乱世中如同飘萍的寒门士子,一个用知识与忠诚换取尊严与前程的机会。
洪州,节度使府。一处不起眼的跨院。
这里曾是钟氏的一处马厩,如今却被改建得戒备森zhan,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所有守卫,皆是百战余生的玄甲老卒。院门之上,没有任何牌匾,但洪州官场稍有级别者,都已知道,此地,便是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静安司”的总部所在。
司内,一间由马厩改造的密室里,灯火通明。刘澈端坐于主位,他面前的案几上,没有文书,只有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谢允侍立一旁,神色平静。
“主公,”谢允的声音压得很低,“静安司成立一月,已初步在全境各州布下情报网络。袁州之乱的余孽,已尽数肃清。各州豪强,经此一役,皆如惊弓之鸟,争相输诚,新政推行,再无明面上的阻碍。”
“暗地里呢?”刘澈淡淡地问道。
“暗流仍在。”谢允答道,“静安司于吉州查获三家与淮南有秘密生意往来的商号,皆是当地大族所开。于虔州,发现有旧将与潭州马殷暗通款曲。这些人,都已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刘澈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我让你查的,淮南那边,如何?”
“徐温,已经彻底被我们激怒了。”谢允的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他已下令,沿江各州进入最高戒备,扩编水师,并严令其水师都指挥使严忠,封锁彭蠡湖口,凡可疑船只,一律击沉。我‘通济司’的秘密商路,已有三艘船被其截获,损失不小。”
“意料之中。”刘澈将茶杯放下,眼神变得冰冷,“徐温老贼,以为筑起一道堤坝,便能困住我这条江中之龙?他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这天下的英雄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那副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淮南与江西之间的广阔地带上逡巡。
“文弼,静安司的任务,不仅仅是防守,更是进攻。”刘澈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我要你,在三个月内,给我一份淮南沿江所有州县的详细防卫图,一份淮南水师所有将领的名单、性格、履历,以及……一份他们各自的把柄。”
“我还要你,将我们的触角,伸到吴越,伸到潭州,伸到荆南,乃至伸到汴梁和太原!我要知道,这天下每一个棋手,下一步想落在哪里!”
谢允心中一凛,他能感受到主公那平静语气之下,所蕴含的、令人战栗的决心与野望。这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复仇,而是在为一场席卷整个南方的更大战争,做着最细致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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