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两块带着凹凸的木块，轻轻一合，便天衣无缝地扣在一起。“兵法云，兵贵神速。大军出征，遇水搭桥，若慢一刻，便可能贻误战机。你们日后，或为一县主簿，或为一军参赞，督造工事，核算用度，若连这个都不懂，便是尸位素餐，误国误民！”
陆明看着那些精巧的结构，听着那与圣贤教诲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实用主义的言语，脑中仿佛有一扇新的大门被轰然推开。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学问”二字，竟可以如此贴近现实，如此与家国命脉，息息相关。
他听得入了迷，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讲堂的角落里，一个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正用审视的目光，在他和另外几名反应最快、眼神最专注的学子身上，来回逡巡。那人，正是豫章书院的实际主理人，谢允。
是夜，节度使府，静安司密室。
“主公，豫章书院首批学子，确有几棵好苗子。”谢允向刘澈汇报着，“那个叫陆明的抚州秀才，心思敏捷，于算学一道颇有天分，且其父死于战乱，对旧有割据势力，怀有切肤之痛。此等人，心志坚定，稍加雕琢，便是我静安司可用之才。”
“此事，你看着办。”刘澈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他指着地图上，淮南沿江的几个州县，“我让你查的，如何了？”
“已初见成效。”谢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我已派人，将我军在袁州平乱、斩杀萧氏头颅的布告，以及主公在忠烈园前许下的三诺，制成通俗易懂的歌谣，在淮南与江西接壤的几个州县，暗中传唱。”
“哦？”
“淮南之民，亦苦于苛捐杂税久矣。我等散布的歌谣，一则曰‘江西刘郎，均田分粮，不纳旧税，只为兴唐’；二则曰‘淮南徐贼，重税如山，肥了自家，饿死良善’。如此一来，一褒一贬，虽不能动其根本，却可使其边鄙之地的民心，稍稍为我所用。”
“攻心为上。”刘澈点了点头，对这个策略颇为满意，“但，光动口舌，还不够。”
“文弼，”刘澈的声音，陡然转冷，“徐温喜欢玩火。他烧了我一座船坞，这份‘大礼’，我总得还回去。”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淮南腹地，一个名为“合肥”的县城之上。
“静安司传回的情报，徐温在合肥，设有一座巨大的粮仓，囤积了自江淮各地搜刮来的近百万石军粮，以备不时之需。我要你，将静安司最精锐的人手，都给我派过去。”
“主公的意思是……”谢允心中一动。
“我不要你现在就去烧了它。”刘澈缓缓转身，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与耐心，“我要你，摸清楚它的每一个细节。粮仓的布局，守卫的换防时间，主事官员的性格、喜好、贪不贪财，其家眷何在……我要一张，能将这座粮仓，从里到外，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网。”
“等到时机成熟，”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让这百万石军粮，在我需要它消失的时候，就‘意外地’，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报复，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将复仇的怒火，锻造成一柄可以精准刺向敌人要害的、致命的战略武器。
谢允躬身领命，他知道，一条被彻底激怒的真龙，在潜入深渊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爪牙，磨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锋利，也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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