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冰冷的冬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但铅灰色的云层依旧厚重地压在天际。远方的地平线上,那股由濡须口升腾而起的、象征着毁灭的巨大烟柱,虽已不如夜里那般赤红,却依旧如一道丑陋的伤疤,顽固地烙印在天空之中,数十里外,清晰可见。
和州,东门城楼之上。
两千名江西军士卒,已经用完了他们自起兵以来,最为奢侈的一顿朝食——大块的、炖得软烂的羊肉,以及能够照见人影的滚烫肉汤。温暖的食物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寒冷,一股强大的、名为“自信”的热流,在每一个士兵的胸膛中涌动。
他们亲眼见证了奇迹。亲眼见证了他们的主公,如何用区区两千人,撬动了淮南五万大军的根基。他们看着城楼上那个按刀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的年轻身影,眼神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一种近乎盲目的、狂热的崇拜与信赖。
“主公,斥候回报,刘信的前锋骑兵,在距离我等三十里处,已停止前进。”张虔裕走到刘澈身边,他同样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据我军俘获的淮南斥候交代,刘信主力,已尽数陷入混乱。军中传言,后方粮草尽丧,归路已断,士气……已然大乱。”
“意料之中。”刘澈的脸上,没有丝毫得胜的喜悦,只有一种猎人审视猎物时的、冰冷的专注。他看着远处那片开始出现骚动的淮南军先锋阵列,缓缓说道:“一头猛虎,若是饿了肚子,便不再是猛虎,而是一头只知疯狂撕咬的困兽。它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它唯一能看到的食物。”
“而和州,就是那块悬在它嘴边的,带毒的肥肉。”
刘澈转过身,对张虔裕和刚刚自西门返回,汇报完城防布置的刘金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所有将士,按三班轮换,抓紧时间歇息。城防之事,多用以工代赈招募之民夫,虚张声势即可。我们的战场,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他指向沙盘:“刘金,你率五百玄甲牙兵,饱餐之后,即刻出城。不要走官道,沿南侧丘陵地带,给我像狼群一样,死死咬住刘信大军的侧翼。你的任务,不是决战,是袭扰。打敌之斥候,烧敌之辎重,散布我军已得江淮粮草、欲将淮南主力尽数围歼于此的谣言。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要让刘信的五万大军,变成一群被狼群追赶的、首尾不能相顾的绵羊!”
“遵命!”刘金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这种狼群战术,正是他和他麾下这群魏博悍卒最擅长的。
“张虔裕,”刘澈又转向他,“你坐镇城中,居中调度。一面要做出城内有数万大军、防备森严的假象,迷惑敌军。每日擂鼓,遍插旌旗,夜间燃起百倍篝火,不可懈怠。另一面,要严密监视淮南军的每一步动向。我要知道,他们何时扎营,灶火几许,士气如何。”
“主公放心!”张虔裕躬身领命。
刘澈的目光,最终落向了那片广袤的、连接着和州与大别山麓的原野。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刘信想攻城,我便让他来。但这座城,我要让他用血和绝望,一寸一寸地来换!”
和州东南八十里,淮南中军大营。
此刻,这里已经没有了半分淮南第一精锐该有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炸了锅一般的混乱与恐慌。
濡须口粮仓被焚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迅速在五万大军中蔓延开来。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与不安。他们携带的干粮,最多只能再支撑两日。两日之后,这五万张嘴,吃什么?
帅帐之内,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坟墓。数十名淮南高级将领,围着主帅刘信,吵成了一锅粥。
“将军!粮道已断,军心浮动,我等当立刻回师广陵,重整旗鼓,方是上策啊!”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苦苦劝道。
“放屁!回师?”另一名脾气火爆的将领,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我五万大军,被刘澈区区两千人,烧了后院,便要夹着尾巴逃回去?传出去,我淮南军的脸面何在?!徐帅的脸面何在?!依我之见,当立刻挥师猛进,一鼓作气,拿下和州!城中粮草堆积如山,足够我大军用度!”
“猛进?说得轻巧!和州城内,虚实不明。探子皆言,城头旌旗如林,夜间火光冲天,俨然有数万大军。刘澈小儿,诡计多端,焉知这不是又一个陷阱?!”
“陷阱?怕什么!我军五万,便是用人堆,也能将小小的和州城给堆平了!”
“将军!将军三思啊!”
刘信坐在主位之上,听着耳边如同苍蝇般的争吵,额上青筋暴起。他的双眼,因一夜未眠而布满血丝,那张原本写满骄傲与自信的脸,此刻只剩下被羞辱后的狰狞与疯狂。
退?他不甘心!这一退,他刘信,将从淮南第一猛将,沦为天下笑柄!
进?他同样没底。刘澈那神出鬼没的打法,那把足以将天都烧红的大火,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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