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嘶哑着声音,从帅府发出了赌上整个江淮的命令。整个淮南的官场和军营,立刻躁动起来,人们既兴奋又害怕。
府库大门敞开,几代人积攒的金银绸缎全被搬了出来,堆在帅府前的广场上,在阴沉天色下闪着光。这钱不是赏赐,是买命钱。
“凡是愿意为我徐家卖命的,赏钱一百贯,田一百亩!”
“凡是阵前能杀一个江西兵的,赏钱十贯!”
“凡是……能拿来刘澈首级的,封万户侯,赏金万两,世袭罔替!”
徐知训带着哭腔嘶吼,一份份写满好处的募兵令,贴满了广陵城的大街小巷。庐州、宣州、池州……所有还在徐温手里的州县,都在用同样的法子,榨取着这片土地上最后一点兵源和民力。
一时间,整个淮南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还有那些因为叛乱丢了土地的豪强子弟家奴,眼睛都红了,纷纷涌向募兵点。
一支人数众多但成分混杂的大军,十几天内就被强行凑了起来。他们号称十万,旗帜遮天蔽日,沿着通往和州的官道浩浩荡荡的开拔。从远处看,这支军队声势浩大。
但身在军中的人,才能感到其中的不安。
大军中军,一处新扎的营帐内。
一个从宣州来的牙将,名叫周德威,正对着一碗浑浊的米粥发愁。他本是州城的守将,接到徐温的死命令,只能带着手下两千疲惫的士兵来广陵会合。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情况比他想的还糟。
“将军,”一个心腹都头凑过来,把声音压得很低,“刚才又查了,咱们宣州军的粮草,只给发了五天的量!说是前线的粮草,由合肥统一调拨。可……可那新招的忠勇军,人人顿顿有肉,军饷都是现发的银饼!这也太不公平了!”
“闭嘴!”周德威低声呵斥,“你想死不成?现在这军里,督战队比敌人还凶。大帅已经疯了,谁敢说个不字,就是通敌!”
话是这么说,周德威心里却是一凉。他看着窗外那些扛着五花八门兵器、一脸不服管教的忠勇军士兵,看着他们在营里公然聚赌,甚至为一个女人拔刀,而那些本该维持军纪的静难军旧部,却只是冷眼看着,根本不管。
这哪里是军队?这分明就是一群被钱和欲望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更让他心慌的,是军中流传的那些真假难辨的后方消息。
“听说了吗?我老家濠州的县城都被那些还乡团给占了,带头的叫……叫什么陈二虎的,原来也是咱们淮南的兵!现在开了官仓,把粮食都分给穷人了!”
“真的假的?那……那咱们的家人怎么办?”
“谁知道呢?有从老家逃出来的人说,那还乡团只杀官和欺负人的大户,对老百姓一点东西都不拿。还说……还说只要挂出刘字旗,就是自己人,还能分田……”
这些话在每个士兵心里传开。他们的家人和根都在后方。如今老家都乱了,他们却要被赶到前线,为一个靠不住的将领去打一场没把握的仗。军心早就散了。
周德威抬头,望着北边和州的方向,心里第一次对这场仗的结果产生了动摇。
和州,东门城楼。
寒风卷着雪沫,抽在人脸上生疼。刘澈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熊皮大氅,手按着腰间的刀柄,在城楼上静静站了一上午。
他身后,刘金、张虔裕、谭全播等人都披着盔甲,拿着兵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城外黑压压一片,正缓缓涌来的敌军大阵。
“主公,来了。”刘金的声音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
“十万……好大的阵仗。”张虔裕打老了仗,看到那连绵的旗帜和营帐,也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徐温这是把老本都掏出来了。光是这股气势,一般的守军恐怕看一眼腿就软了。”
“不过是一群饿狼,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一盘散沙。”谭全播是降将,对淮南军的底细看得最清楚,“主公您看,他们的军阵松散,旗号杂乱,中军和两翼之间基本没有配合。那个所谓的忠勇军,跟各州郡的府兵完全不搭界,看着就像两支军队。这种乌合之众,怎么打仗?”
“谭将军说的没错。”刘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这头骆驼,已经疯了。”
他转过身,没再看城外的敌军,而是把目光投向城内,投向那几万名正在紧张的修缮城防、转运粮草的淮南降兵。
“降兵营里,情况如何?”他问道。
一个负责管理的文吏立刻上前,躬身回答:“启禀主公,按您的吩咐,凡是来帮忙的降兵,都让他们吃饱了饭。我们还从降兵里找出他们在外面淮南军里的亲戚朋友,给了重金,让他们偷偷通信。”
“很好。”刘澈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城下那片正在安营扎寨的淮南大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徐温想用一场决战来翻盘。他却不知道,这场仗,早在他的人踏上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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