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好妆回来,五婶看着我,眼睛一亮,由衷地赞叹:“哎哟!咱们碧华这一打扮,真跟画里的仙女下凡似的!等会儿迎亲的来了,得多要红包!有多少要多少!”五叔在一旁听了,皱着眉打断:“胡闹!要那么多钱干啥?碧华嫁过去还得过日子呢!意思意思就行了!”我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这一路的坎坷和未来的未知,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精心化好的妆怕是花了。
母亲见状,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猛地提高声音,带着哭腔和恼怒:“够了!都别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说这些!”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敲打窗棂的细微声响和母亲压抑的抽泣声。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而尴尬。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鞭炮声和喧闹的人声,好像是二表哥在院里喊了一嗓子:“车来了!迎亲的车队到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打破了院子里的沉寂。我透过贴着喜字的窗户玻璃往外看,雪还在下,几辆系着红绸的车顶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王强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胸前别着红花,在一群同样穿着簇新但难掩乡土气的伴郎簇拥下,有些局促地站在院门口,脸上带着憨厚的、掩饰不住的笑容,正被我的堂兄弟表兄弟们拦着要红包、出难题。
屋里的女眷们赶紧帮我盖上红盖头(按照习俗,出门前要盖一下),七手八脚地最后检查着我的衣装。母亲走到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着。盖头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极力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声音:“闺女…到了那边…好好的…”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这一句里。我反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滴落在嫁衣上。
父亲始终没有露面。我知道,他大概是在他自己的屋里,用沉默对抗着这一切。这种缺席,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心里发堵。
终于,在喧闹和起哄声中,王强突破了“重重阻碍”,被允许进屋接我。他走到我面前,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激动。他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和嬉笑声中,将我领出了家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雪花落在脸上,冰凉一片。我知道,我真正离开了这个养育我、也带给我无数复杂情感的家。
母亲和送亲的婶子、舅妈、小姐妹们跟着一起上了车。车队在雪中缓缓启动,驶离了熟悉的厂区家属院。一路上,母亲都紧紧挨着我坐着,很少说话,只是不时帮我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角。小姐妹们试图说笑活跃气氛,但回应总有些勉强。这场送亲,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伤和担忧。
下午,雪竟然奇迹般地停了,云层散开,冬日的太阳露出了苍白的脸,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车队抵达王强所在的村庄时,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在这个二百多户的大村子里,用小车接新娘子的,我确实是头一份。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显得格外隆重。
婚礼在王强家院子里搭的棚子下举行。正中的桌子上,果然如王强之前所说,端端正正摆着一尊金色的毛主席半身塑像,两旁点着大红蜡烛。司仪是村里有威望的长者,按着传统的流程,一项一项高声唱和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王强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夫妻对拜……每一声唱礼,都伴随着乡亲们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我穿着不合身的婚纱,在王强身边,依着指引做着动作,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仪式后是宴席。我和王强挨桌敬酒。乡亲们淳朴而热情,说着祝福的话,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城里来的新媳妇”。王强显然很高兴,酒喝得有点多,脸膛红扑扑的。趁空隙,我和同来的小姐妹们在贴着大红喜字的院墙前,以雪地为背景,拍了不少照片留念,想用镜头定格这复杂的一天。
一直忙到夕阳西下,宾客才渐渐散去。喧嚣过后,是骤然降临的安静。天彻底黑了下来,红烛燃尽,只剩下屋檐下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王强一身酒气地被伴郎扶回新房。他眼神迷离,看着坐在炕沿、已经换下婚纱穿上红棉袄的我,咧嘴傻笑:“碧华…我…我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咋…咋就真把你娶回来了呢…” 他凑过来想说话,浓烈的酒气熏得我直往后躲。想起他之前骗我说给家里报平安的事,我心里那股委屈和芥蒂又冒了上来。我推开他,借口说:“累了,今天第一天,不能同房。” 他愣了一下,有点讪讪的,但也没强求,嘟囔着倒在炕的另一边,没多久就鼾声大作。
我坐在红烛映照的陌生新房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和身边男人的鼾声,心里百感交集。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吗?
到了第二天晚上,王强似乎醒酒了,也恢复了精神。他不再是昨天那个憨厚甚至有些笨拙的新郎官,眼神里多了些让我心跳加速的东西。他凑过来,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碧华…”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躲,却被他牢牢圈住。那一刻,我仿佛成了他爪下无力反抗的小白兔,而他,则变成了志在必得的大灰狼。红烛熄灭,黑暗笼罩下来,我知道,我的人生,真正翻开了全新的一页,充满了未知,也孕育着或许能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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