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晌午过后,天地间像个巨大的蒸笼,连知了都有气无力地叫着,声音拖得老长。村东头那口老井旁边,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撑开一片难得的浓荫,成了全村最抢手的避暑胜地。
碧华端着一大盆泡了一上午的床单被罩,脚步有些趔趄地走到井台边。盆子沉甸甸的,勒得她手指发白。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来,滴在盆沿上,瞬间就被蒸发掉了。她身上那件碎花短袖衬衫,后背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哎呦!碧华来啦!快过来!这儿有地方!”快嘴李婶眼尖,第一个看见她,连忙招手,把自己屁股底下垫着的半块砖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块阴凉地。
井台边早已坐了一圈人,大多是些不用下地干重活的妇女和老人。有的拿着大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有的端着个大海碗,“吸溜吸溜”地喝着井水镇过的绿豆汤,还有的手里纳着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这里,是王家村名副其实的“新闻发布中心”和“情报交换站”。
碧华放下盆,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把汗,笑着跟众人打招呼:“李婶,张奶奶,五姑……你们都在这儿凉快呢?”
“可不是嘛!这鬼天气,屋里根本待不住!还是这儿好,有风,还凉快!”李婶说着,把手里的蒲扇递过来,“来,碧华,扇扇!瞧你这汗流的,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碧华道了谢,接过扇子,顿时一阵凉风袭来,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她蹲下身,开始从井里打水。冰凉的井水被提上来,倒在盆里,溅起的水花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
“碧华,你这被单子泡了多久了?看着可真白净!”旁边坐着的是张屠夫的媳妇,人称“张大脚”,因为她脚大手大,干活利索。她探过头来,看着碧华盆里雪白的被单问道。
“泡了小半天了,”碧华一边用力搓洗着被单,一边回答,“用了点皂角粉,还好洗。”
“要我说啊,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李婶又接过了话头,声音洪亮,仿佛要让全井台的人都听见,“你看咱们,随便用棒槌捶打几下就完事了!哪像碧华,搓得这么仔细!难怪强子那被褥,天天都带着一股子太阳香味儿!”她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和羡慕。
碧华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低下头更用力地搓洗起来。她知道,李婶没有恶意,只是性格使然。
井水冰凉,洗起衣服来倒也解乏。碧华这边忙活着,耳朵里却没闲着。井台边的“新闻发布会”已经正式开始了。
首先发布“本地要闻”的是五姑,她是村支书王建国的远房堂妹,消息比较灵通。她压低了些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你们听说了没?村西头老赵家那个在南方打工的二小子,前几天回来了!”
“回来了?咋这时候回来了?没到年没到节的。”李婶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
“说是……在那边处了个对象,是外地的,要带回来给老赵看看!听说那姑娘家要的彩礼可不老少!把老赵愁得,这两天见人就唉声叹气的!”五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哎呀!现在这彩礼,真是水涨船高!”张大脚感慨道,“还是咱们那会儿好,两床被子就把媳妇娶进门了!”
“可不是嘛!”李婶立刻把话题引到了碧华身上,“哪像咱们碧华,城里来的姑娘,识文断字,模样又好,嫁到咱们强子家,啥彩礼也没多要!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她这话,既是夸碧华,也暗暗地贬了一下那些索要高彩礼的人家。
碧华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好接话。
接着,话题又转向了谁家的媳妇跟婆婆拌嘴了,谁家的鸡鸭被黄鼠狼叼走了,谁家的孩子期末考试又考了倒数第一……各种家长里短,琐碎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碧华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听着这些与她或远或近的“新闻”,感觉自己正一点点地、真正地融入到这个村庄的脉搏之中。
就在“新闻发布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个东西,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通往井台的小路上。
是王强!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汗珠,只穿着一条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旧塑料凉鞋。他肩膀上扛着的,是一个圆滚滚、绿皮黑纹的——大西瓜!看样子分量不轻。
“哎呦!说曹操,曹操就到!咱们刚夸完碧华,强子这就来送清凉了!”李婶第一个看见,立刻大声起哄。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强……和他肩上那个诱人的大西瓜。
王强走到井台边,把西瓜“咚”地一声放在树荫下的青石板上,抹了把脸上的汗,冲着碧华憨憨一笑:“媳妇,洗衣服呢?天热,我在地头瓜棚买了瓜,用井水镇一下,等会儿切了吃,解解暑!”
碧华看到他,心里一甜,尤其是看到他满头大汗还惦记着自己,更是感动。她点点头:“嗯,你快歇会儿,看你这汗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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