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华北平原,天高云淡,秋意正浓。午后的阳光已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像一大勺刚刚熬好的、金灿灿的蜂蜜,稠稠地、暖暖地泼洒在蜿蜒的乡间土路上。路两旁挺拔的白杨树,叶片已被秋霜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黄色、金色,甚至有些已转为赭红,在微凉的秋风中“沙沙”作响,如同低吟着丰收的歌谣。偶尔有几片叶子耐不住风的邀请,打着旋儿,悠悠地飘落下来,给灰黄色的土路点缀上斑斓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属于秋天的气息:新翻耕的泥土特有的、带着些许腥气的芬芳,晒干的玉米秸秆散发的清甜,远处燃烧落叶的淡淡烟味,以及一种清澈的、微凉的干爽感。
王家院子里,大部分的玉米已经装进了铁丝笼子,金灿灿地堆在院子一角,在阳光下闪烁着饱满而温暖的光泽。只剩下不多的一些带苞叶的玉米棒子,还堆在院子中央。碧华正弯着腰,专注地进行着最后的清理工作。她头上包着一块素色的头巾,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碎花棉布罩衣,袖口挽到了手肘,露出了一截白皙却结实的小臂。她的动作熟练而富有节奏,拿起一个玉米棒子,双手配合,“刺啦”一声利落地剥开干枯的苞叶,露出里面排列整齐、颗粒饱满、像牙齿一样紧密咬合的金黄色玉米粒,然后顺手将光溜溜的玉米棒子扔进旁边的竹筐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的脸颊因为劳作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安安坐在妈妈脚边一个铺着旧棉垫的小板凳上,胖乎乎的小手里攥着两个光溜溜的玉米芯,正自得其乐地互相敲打着,发出“梆梆”的声响,小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追随着妈妈的动作,时不时伸出小手指着玉米堆,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就在这片静谧、安详的劳作氛围中,村口那条通往王家小院的土路尽头,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由远及近,慢慢地向这边走来。起初只是两个移动的小点,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有些晃眼。碧华正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并未留意。直到安安忽然停下敲打,仰起小脸,指着路口的方向,含糊地叫了一声:“瑶……瑶?”
碧华这才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手搭凉棚,眯着眼向路口望去。阳光刺眼,她看不太真切,但那走路的姿态,那身影的轮廓,是如此的熟悉。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种混合着惊讶和喜悦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她赶紧拍打掉手上沾着的玉米须子和灰尘,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巾和衣襟,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爸!妈!你们怎么这个点儿过来了?”碧华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还带着一丝嗔怪,“也没提前捎个信儿,我好去村口接你们,也好准备一下饭菜啊!”她快步走到父母面前,仔细端详着他们。父亲穿着一身半旧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中山装,脸上带着庄稼人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古铜色,额头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裂壑,但一双眼睛却依然有神。母亲则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对襟薄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用黑色的发网罩着,脸上带着慈祥而略显疲惫的笑容。二老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看来是一路步行,走了不短的路。
这时,安安也丢下手中的玉米芯,像只看到了花丛的小蝴蝶,张开两只小胳膊,迈着还不太稳当的小步子,摇摇晃晃地、却目标明确地扑向了最疼爱她的姥姥,小嘴里发出含混不清却格外亲热、软糯的呼喊:“瑶瑶(姥姥)!恼耶(姥爷)!”
姥姥一看到心肝宝贝外孙女,脸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漾满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她赶紧弯下腰,甚至有些踉跄地快走两步,一把将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安安结结实实地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叫个不停,在那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脸上“吧唧、吧唧”连亲了好几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鱼尾纹也舒展开来:“哎呦喂!姥姥的乖安安!姥姥的宝贝疙瘩!想死姥姥了!这才几天没见,好像又沉了!这小嘴甜的,都会这么清楚地叫姥爷姥姥了!真招人疼!”
姥爷虽然不像姥姥那样情绪外露,依旧保持着一家之主的稳重,但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痕迹的严肃脸庞,在看到外孙女的那一刻,也瞬间柔和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的光晕。他伸出那双由于常年劳作而变得异常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动作却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安安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瓜,声音低沉而温和:“嗯,是长大了,抱在手里都沉甸甸的。这小家伙,胳膊腿儿还挺有劲,是个结实丫头。”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喜爱。
碧华的父亲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洗得发白的格子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扫过院子里所剩无几的玉米堆和那几个装得满满当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玉米笼子,语气沉稳地开口问道:“碧华,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吧,我跟你妈心里头老是惦记着你们。想着强子这边的玉米该收完了,接下来就该种麦子了,这时候节最累人,抢收抢种,怕你们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就寻思着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别把强子一个人累垮了。咋样,看这架势,玉米都收进笼子了?进度不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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