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一边试图从母亲怀里接过有点赖皮、紧紧搂着姥姥脖子不撒手的安安,一边语气轻松地回答,想让父母放心:“差不多了爸,就剩这点尾巴了,今天下午肯定能收拾利索。今年真是多亏了大姐、小姐她们,还有邻居们,一有空就过来帮忙,人多力量大,不然光靠我跟强子,哪能这么快。种麦子的事儿,强子心里有数,他说不着急在这两天,得先把底肥撒匀了,地把地翻耕得松软软的,墒情合适了再种,苗才出得齐整。这些活儿他一个人慢慢弄就行,大姐夫、小姐夫他们也说了,抽空就过来搭把手,误不了农时。”她尽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不想让年迈的父母再为她们操心劳力。
“走,爸,妈,别在门口站着了,先进屋歇歇脚,喝口水,喘口气儿。这大老远的路上走过来,连个车也没搭?肯定累坏了吧?”碧华抱着像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她身上的安安,侧身引着父母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屋里的人。婆婆正坐在堂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就着明亮的日光缝补一件衣裳,听到外面传来亲家熟悉的说话声,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掀开半旧的门帘走了出来。双手还在腰间系着的蓝布围裙上擦了擦。
看到果然是碧华父母,婆婆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而真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快步迎上前:“哎呦!是亲家和亲家母来了!真是贵客临门,咋不提前说一声!快,快屋里坐!这大晌午的,日头还挺毒,路上晒坏了吧?赶紧进屋喝口茶,凉快凉快!”她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地招呼,眼神里透着由衷的高兴。
碧华母亲笑着摆摆手,语气熟稔:“嫂子,可别这么客气,咱们谁跟谁啊。就是过来瞅瞅,没啥大事。地里活都利索了?”她目光关切地扫过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院子。
“利索了利索了,托大家的福,玉米都收进来了,就剩下那点扫尾的。强子一早就去西南地翻地去了,准备种麦子。”婆婆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想去接碧华怀里的安安,“安安来,乖宝儿,到奶奶这儿来,让你姥姥姥爷坐下好好歇歇气儿,喝口水。”
谁知安安小脑袋一扭,更紧地搂住姥姥的脖子,把小脸深深埋进姥姥散发着熟悉皂角清香的颈窝里,嘴里哼哼唧唧地,像只撒娇的小猫,就是不肯撒手,那副依恋又霸道的的小模样,把大家都给逗乐了。
“瞧瞧,这小白眼狼,”婆婆假装吃醋地笑道,语气里却全是宠溺和宽容,“有了姥姥就不要奶奶了是吧?枉我天天给你蒸鸡蛋羹吃!”话虽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显然也很高兴孙女跟姥姥这么亲。
碧华父亲对婆婆说,语气实在而恳切:“嫂子,我们这会儿来,没别的事,就是看看强子忙得咋样了。种麦子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时间紧,任务重,他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跟你嫂子在家也闲着没事,就琢磨着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就伸把手,能干点啥干点啥,总不能眼看着孩子累着。”
婆婆一听,心里更是热乎乎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亲家这么体谅孩子,主动来帮忙,这情分实在难得。她连忙说:“哎哟,那可真是……太麻烦你们了!有你们这么惦记着、心疼着,是强子天大的福气!我这就让隔壁的小子跑一趟,去地里叫他回来!”说着就要转身去喊人。
“别别别!嫂子,可使不得!”碧华父亲赶紧伸手拦住,态度很坚决,“正干着活呢,别耽误工夫。我们又不着急。知道他在西南地就行,那块地我们熟。自己个儿溜达着过去看看,就当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正好也看看地里的墒情咋样。”
碧华母亲也在一旁温和地附和道:“是啊嫂子,你在家歇着吧,别忙活了。我们跟华儿一块过去溜达一圈,看看就回来。西南地不远,一会儿就到。”
碧华抱着像块小年糕似的粘着她的安安,陪着父母,沿着屋后那条被踩得光溜溜的、通向西南地的田间小路,慢慢走去。秋天的田野,视野极其开阔,天空是那种清澈高远的湛蓝,几朵白云像撕开的棉絮,悠然飘过。土地被大规模地翻耕过,裸露着新鲜的、深褐色的肌肤,散发着浓郁而独特的泥土腥香气。远处,有零星的农人还在田间忙碌,隐约传来赶牲口的吆喝声。
走近西南地,首先听到的是牲口有力的响鼻声,“噗嗤噗嗤”的,还有农具(耧车)的木制部件在行进中发出的、有节奏的“吱嘎”声,以及铁锹碰触到石头发出的清脆声响。一幅秋播的生动画面展现在眼前。
只见王强正光着古铜色的、肌肉线条分明的上半身,只穿着一条沾满泥土的军绿色裤子,裤腿挽到了膝盖以上。他赤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刚刚犁过、还十分松软的土地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着,正奋力地牵着一头体型壮实、毛色油亮的大黄牛。黄牛似乎也有些疲惫,喘着粗气,鼻孔喷着白雾,拉着一架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木耧车,缓慢而坚定地前行。大姐夫则跟在耧车后面,双手稳稳地扶着耧把,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控制着下种的深浅和疏密,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一块地已经种了一大半,新翻的土壤被耧腿划出笔直而均匀的沟壑,播下的麦种就静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生根发芽。整齐的田垄像一行行等待谱写乐章的五线谱,蕴含着来年丰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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