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南山，绿意已深。北坡的老茶树在春采后休养生息，墨绿的叶片油亮厚实；村西新园的茶树正值旺盛生长期，新芽勃发；而南麓与东侧的新园，那些历经风雨考验的茶苗也已稳稳扎根，绽开簇簇新绿，虽稚嫩，却生机勃勃，与漫山遍野的草木一同，织就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锦缎。
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山腰，制茶工坊的烟囱已升起袅袅青烟，与山间晨霭融为一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合的香气——新炒制茶叶的焦香、炭火焙茶的暖香、以及从新园方向飘来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清芬的湿润气息。
顾清辞立在工坊外新建的一处凉棚下，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册与新拟的章程。他时而提笔记录，时而凝神思索。工坊内，炒青的杀青声、揉捻的沙沙声、以及村民们压低嗓音的交流声，汇成一曲忙碌而有序的劳作乐章。
萧屹从新园方向走来，肩头还沾着些许露水。他手中提着一只野兔和几枚鸟蛋，显然是清晨巡山顺带的收获。他将猎物递给负责伙食的妇人，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凉棚下的顾清辞身上。
“南麓那边，茶苗成活九成以上，长势比预想的好。”萧屹走到顾清辞身边，低声道。他的汇报总是这样简洁、实在。
顾清辞从账册中抬起头，眼中带着欣慰：“辛苦你们连日加固围栏，看来颇有成效。”前次暴雨后，萧屹便带着人将新园的防护围栏又加固了一圈，尤其针对几处易受雨水冲刷的坡坎。
“分内事。”萧屹应道，视线扫过顾清辞手边的章程，“这是？”
“是给运输队拟的新规条，还有与那几家选定商号的供货细目。”顾清辞将册子推过去些许，“沈先生那边已敲定，与金陵‘德馨堂’、扬州‘品泉阁’的契约不日便将寄来。首批‘地字岩韵’和部分‘岁寒’需在半月内发出。运输路线、护卫人手、交接凭证，都需重新规划，确保万无一失。”
萧屹拿起册子，他虽然识字不算多，但图例与关键条目却看得分明。运输路线避开了几处近年来不太平的山道，增加了备用路线；护卫人手除了村里原有的青壮，还标注了需额外聘请两名可靠镖师；交接凭证则设计了独特的暗记与编号，以防假冒。
“钱满仓最近在镇上活动频繁，与几个生面孔有过接触。”萧屹放下册子，忽然道。这是他巡山时，顺道从青石镇得到的消息。那条地头蛇，显然并未因南山茶的名声鹊起而死心，反而可能因利益受损而更加蠢蠢欲动。
顾清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冷峭：“意料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的章程越严密，他的手段便越难施展。”他看向萧屹，“运输队的人选，需得绝对可靠，铁柱带队，你再从村里挑两个机灵且手脚功夫不错的年轻人跟着，路上一切，由你统筹。”
“好。”萧屹颔首。有他亲自盯着，便是钱满仓有再多花样，也难翻起大浪。
这时，王婶端着一壶新沏的茶和几样粗粝却干净的点心过来，脸上笑呵呵的：“顾小哥，萧猎户，忙了一早上，快歇歇，喝口茶。这是今早刚焙好的‘人字岩韵’，你们尝尝火候可还到位？”
顾清辞接过茶杯，道了谢。茶汤色泽橙红明亮，香气虽不及“天字”、“地字”那般霸道凛冽，却更显柔和甜醇，带着明显的火工香，正是适合日常饮用的口感。他细细品了一口，点头赞道：“火候恰到好处，香气入水，回甘也不错。王婶，告诉负责焙火的李叔，这批‘人字岩韵’便按此标准来做。”
王婶喜滋滋地应了，又压低声音道：“顾小哥，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南山村的姑娘小子们，说亲都比别村容易哩！外村人都说，咱们这儿是块福地，出了能人，带着大家一起过好日子！”她说着，目光在顾清辞和萧屹之间转了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与骄傲。
顾清辞被她看得有些微赧，低头抿茶。萧屹则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耳根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王婶心满意足地笑着走了。凉棚下，茶烟袅袅，混着点心的麦香，氤氲出一片安宁。
“等这批茶运走，新园的夏管也要跟上。”顾清辞放下茶杯，将思绪拉回正事，“除草、施肥、防治虫害，一样都松懈不得。尤其是那几处标记出来的、长势特别好的茶苗，需得格外留心，或可作为未来选育优种的基础。”
“嗯。”萧屹记下，“后山那片野茶林，我前日去看过，今年发得也好。要不要采些回来，按你之前说的，试着做点不一样的？”
顾清辞眼中掠过一丝兴趣：“可采些一芽二叶，叶片稍成熟的，试试看能否做出类似红茶的醇厚口感。不过此事不急，待夏茶采摘后，有空闲再慢慢琢磨。”
两人就着茶香，低声商议着茶园的种种琐事与长远规划。从茶叶采摘到工坊管理，从人员调配到对外销售，事无巨细，却有条不紊。他们之间，早已无需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停顿，便能明了对方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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