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嗯”,如同一个契约的印章,落在了沈墨卿那片荒芜而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心域。没有欢呼,没有雀跃,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吸入的寂静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他看着她,温眠,这个披着柔软人皮的、内核却可能比他更加精密甚至冷酷的存在。她承认了,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确认今天天气尚可。她进入了他最混乱、最不容窥视的思维禁地,并且留下了属于她的标记。
恐慌感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颤栗。就像孤独的信徒,终于见到了唯一能理解他所有扭曲祷文的神只——哪怕这位神只,或许本身就意味着深渊。
他没有再阻拦她。温眠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汇入了放学的人潮。沈墨卿站在原地许久,直到走廊彻底空寂,才缓缓抬起那只缠着纱布的手。白色的布料下,是昨日失控的证明,也是今日新关系的开端。
从那天起,某种平衡被打破了,或者说,一种新的、更加危险的平衡开始建立。
沈墨卿不再进行那些徒劳的试探和观测。他开始以一种近乎“供奉”的方式,向温眠展示他内心的碎片。他将那些混乱的、挣扎的、不被理解的思绪,用他特有的、夹杂着公式和晦涩符号的语言,写在单独的稿纸上,然后“遗忘”在她的课桌抽屉里,或者夹在她常借阅的书籍中。
这不再是测试,而是交流。一种建立在绝对理解(或者说,他认为的绝对理解)基础上的、扭曲的交流。
他写他对时间线性流逝的质疑,推导出可能存在的时间环状结构,并在旁边画下一个自我吞噬的衔尾蛇。
他写他对人类情感的建模失败,试图用混沌理论描述“喜欢”这种非逻辑变量,最终公式却总是坍塌成一个代表“无限占有”的奇异点。
他甚至写下了童年时,面对空荡巨大的房子和永远忙碌的父母,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只能用不断重复的数学公理来填满的窒息感。
这些文字和符号,是他剥离了所有伪装后,赤裸裸的、甚至有些不堪的内在。
温眠的回应,始终保持着一种精准的克制。
对于时间环状结构,她在一张便签上画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并在某个特定的点上标了一个红点,旁边写着:“奇点,亦是起点。”
对于情感建模的失败,她没有试图修正他的公式,只是在那个代表“无限占有”的奇异点旁边,用极细的笔迹标注:“收敛条件缺失。”
对于他童年的窒息感,她什么符号也没画,什么公式也没写,只是在那段文字下面,用铅笔轻轻划了一道线。
没有同情,没有安慰,没有试图将他“矫正”回所谓的正常轨道。她的每一个回应,都像是在他混乱的迷宫中,放置了一个小小的、只有他们两人能看懂的路标。她理解他的语言,接纳他的异常,甚至……似乎在引导他,更深入地走向他自己的迷宫深处。
这种被全然接纳、甚至被引导的感觉,对沈墨卿而言,是毒品。
他开始渴望这种无声的交流,渴望看到她留下的那些简洁到冷酷,却又直指核心的标记。他的世界,原本只有冰冷的秩序和无法排解的孤独。现在,孤独依旧,但那秩序中,却嵌入了一个温暖的、属于她的“变量”。这个变量不破坏他的体系,反而让他的体系,因为她的存在,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更加稳定的“共振态”。
他感到自己正在沉溺,正在从那个孤独的观测者,变成与她共鸣的……囚徒。而他心甘情愿。
这天傍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学生们大多匆匆赶回宿舍或家中。沈墨卿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实验楼后那条几乎无人使用的外部消防楼梯。这里锈迹斑斑,被茂密的爬山虎遮掩,是他偶尔会来躲避人群的地方。
然而,他刚踏上几级台阶,就听到了上面传来极轻微的、规律的敲击声。
笃,笃笃,笃。
和他上次在小花园听到的,来自温眠那枚怀表的敲击节奏,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向上走去。
在楼梯转角平台的阴影里,他看到了温眠。她背对着他,靠在湿漉漉的、生锈的栏杆上,面朝着被雨幕笼罩的、灰蒙蒙的校园。她没有打伞,细密的雨丝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肩膀,让她看起来有种易碎的朦胧感。
她手中,正握着那枚古旧的银色怀表。但这一次,她不是在看,也不是在敲击。表盖是打开的,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表盘内部。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古老的表盘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沈墨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怀表的表盘。
那不是普通的钟表盘。
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无数细密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仿佛在缓缓流动的暗金色刻痕,构成了某种极其复杂的、非欧几里得风格的几何图案。而在图案的中心,不是指针,而是两枚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奇异宝石,如同双星系统般,以一种缓慢而恒定的速率相互环绕、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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