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音乐厅的后台,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化妆品的淡香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期待。裴听云站在幕布旁的阴影里,透过缝隙,能窥见台下模糊的人影幢幢。熟悉的窒息感像冰冷的藤蔓,开始悄然缠绕他的胸腔,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一只手,温暖而稳定,轻轻覆上了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
是温眠。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坚定的力量。她的目光沉静如水,倒映着后台昏暗的光线,却仿佛能驱散他内心所有的阴霾。
裴听云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但他需要这份真实的触感,来锚定自己即将飘离的意志。他看向她,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全然的信任与无畏。
“为了《回响》。”她轻声说,声音像她大提琴最柔和的泛音。
为了他们的回响。为了那片他们共同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花园。
裴听云眼中的慌乱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他点了点头。
幕布缓缓升起。
刺目的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舞台照得如同白昼。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裴听云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他握着温眠的手没有松开,他感觉到她也轻轻回握了一下。
他们走向舞台中央的钢琴与大提琴。
坐下。调整呼吸。目光最后一次在空中交汇,如同演出前最后一次精准的调音,无声,却完成了所有必要的确认。
裴听云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黑白琴键,和身旁那个与他呼吸同步的存在。
他的手指落下。
《回响》的第一个音符,清澈而略带忧伤的主题,在寂静的音乐厅里响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情感的涟漪。
紧接着,温眠的大提琴声加入,那低沉而温暖的音色,如同大地之母的呼吸,稳稳地托起了钢琴的旋律。
音乐流淌开来。
不再是练习,不再是沙龙里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是真正的、面向世界的宣告。裴听云的钢琴,将他所有的蜕变——从冰冷偏执到温柔接纳,从孤独防御到渴望连接——全部倾注在每一个音符里。他的技巧依旧无懈可击,但技巧之下,是汹涌澎湃、毫不掩饰的真实情感。
而温眠的大提琴,不再是附属的声部,它是平等的对话者,是深情的回应者,是灵魂的共鸣器。她的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揉弦,都仿佛在诉说着理解、陪伴与那份历经考验后愈发坚韧的守护。
两件乐器,两个灵魂,在恢弘的音乐厅里,进行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超越言语的对话。复调的织体复杂而精妙,情感的递进层次分明,从初遇的试探,到挣扎的痛苦,从崩解的绝望,到重建的希望,最终汇聚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温暖而强大的洪流,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听众们屏息凝神,被这从未在裴听云身上出现过的、充满“人味儿”的音乐深深震撼。他们听到的不仅仅是完美的演奏,更是一段用音符谱写的、惊心动魄的灵魂史诗。
裴听云完全沉浸其中。他忘记了台下的目光,忘记了曾经的恐惧,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通过音乐,与身旁这个女人的灵魂紧紧缠绕,飞升,在声音的宇宙里自由翱翔。这是一种极致的自由,一种比任何掌控都更令人迷醉的体验。
当乐曲进行到最后一个乐章,那个象征着新生的、充满光明与希望的乐段时,裴听云的钢琴爆发出绚丽如朝阳的光彩,而温眠的大提琴则如同广阔无垠的、承载一切的大地,以最深沉的共鸣应和着。
最后一个音符,是由钢琴和大提琴共同奏出的、一个悠长而圆满的和弦。
音符落下,余音却在音乐厅的穹顶下久久盘旋,不愿散去。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如同火山喷发,震耳欲聋的掌声轰然响起,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充满了激动、赞叹与无法言说的感动。
裴听云坐在钢琴前,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湿了额发。他缓缓抬起头,刺目的灯光不再让他不适,台下雷鸣般的掌声也不再让他恐慌。他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释然与喜悦,如同暖流,冲刷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成功了。他不仅完成了演出,他更是带着完整的、真实的自己,走出了那座自我囚禁的牢笼。
他下意识地,急切地转过头,去寻找温眠。
温眠也正看着他。她的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无比明亮、无比骄傲的笑容,那笑容比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要璀璨。
在如潮的掌声中,在万众瞩目之下,裴听云猛地站起身。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却又无比自然。他绕过钢琴,大步走向她。
温眠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她缓缓放下大提琴和琴弓,站起身,面向他。
没有任何犹豫,裴听云张开双臂,在雷鸣般的掌声和无数道目光的见证下,将温眠紧紧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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