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洄并未将温眠囚禁起来,相反,她在这座宏伟的深海宫殿中拥有了一定的自由。除了某些明确禁入的区域,她可以随意探索。这与其说是优待,不如说是王者的傲慢——在万米深海,一个人类又能逃到哪里去?
温眠很清楚这一点,但她并未沮丧。好奇心和对生存的渴望驱使着她,如同海绵吸水般,不放过任何可能了解这个世界、了解那个冰冷人鱼之王、以及了解那古老诅咒的机会。
她发现宫殿里并非所有人都对她这个“祭品”抱持敌意。一些年轻的人鱼,似乎对她这个来自陆地、拥有双腿的奇异生物充满了好奇。尤其是一位名叫“涟漪”的年轻雌性人鱼,她有着一头淡粉色的卷发和一条灵动的珍珠白色鱼尾,性格活泼而友善。
“你真的来自那个……有会发光的圆球(太阳),还有会变脸的银盘(月亮)的地方吗?”涟漪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围着温眠游动,语气中满是向往。
温眠微笑着,努力用她们能理解的方式描述陆地上的景象:高耸的山脉、无垠的森林、四季的变化、夜晚的星辰。涟漪和几个凑过来的年轻人鱼听得如痴如醉。
“可是,为什么王一定要……”一个年轻人鱼忍不住开口,话未说完就被涟漪用眼神制止了。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温眠心中明了,祭品的话题,在这里依旧敏感,甚至是某种禁忌。她转而问道:“关于那个诅咒……你们知道它最初是怎么来的吗?”
人鱼们面面相觑,最终都摇了摇头。涟漪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据说触怒了深海之眼本身。具体的……只有王和长老们知道。所有的记载都封存在禁地‘回音水窟’里。”
回音水窟。温眠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天,涟漪偷偷塞给温眠一枚散发着柔和月白色光晕的螺壳。“这是‘月光螺’,”她小声说,“靠近它,有时能听到一些过去的回声……是以前的……一位新娘留下的。”
温眠的心猛地一跳。她紧紧握住那枚微凉的螺壳,向涟漪投去感激的目光。
夜深人静——或者说,是宫殿中荧光苔藓光芒变得最为黯淡,模拟出夜晚的时刻。温眠躲在分配给她的、由巨大贝壳构成的寝宫内,将耳朵贴近那枚月光螺。
起初只有水流细微的嘶嘶声,渐渐地,一些模糊的片段开始涌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温柔而绝望的女声,哼唱着陆地的歌谣,歌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思乡之情。“……我想念阳光下的雏菊……阿洄,为什么……”
阿洄?温眠怔住,是指沧洄吗?
另一个片段,是沧洄的声音,比现在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压抑的痛苦:“……这是唯一的办法……为了族群……原谅我……”
“我不怪你……”女子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我的生命能换你安好……可我多么希望……能有别的选择……”
声音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最后,温眠只捕捉到女子一声近乎叹息的低语:“……诅咒的根源……在于……心……”
声音彻底消失了,无论温眠再怎么倾听,月光螺也只恢复了沉寂。但那寥寥数语,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之前的祭品新娘,并非全然麻木,她们也曾有爱有恨,有牵挂有不甘。而沧洄,他并非感觉不到痛苦,他只是将这份痛苦深埋,用“牺牲即爱”的信念来武装自己,背负着整个族群存亡的重担,行走于这无尽的轮回之中。
“诅咒的根源……在于心……”温眠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是指人鱼之王的心,还是指……新娘的心?
她想起沧洄那双深海般的眼眸,那冰冷外壳下偶尔泄露出的疲惫与孤寂。一种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蔓延,不仅仅是同情,还有一种想要触碰那真实内核的冲动。
几天后,她在一条偏僻的廊柱后,无意中听到了两位长老的低声交谈。
“……王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一个苍老的声音说。
“哼,不过是又一个祭品罢了。时间一到,深海之眼会吞噬她纯净的灵魂,平息怒火,换取下一个百年的安宁。”另一个声音更加冷硬。
“但王允许她在宫殿内自由活动,甚至还……”
“那只是王者对将死之物的些许怜悯,或者……是她的灵魂确实格外纯净,对稳定王近来有些躁动的力量有所帮助。别忘了,上一次献祭前,海床震动得多么厉害。”
对话声远去了。温眠靠在冰冷的珊瑚柱上,心潮起伏。沧洄的力量会因诅咒而躁动?她的存在能稳定他的力量?这又是为什么?
她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拼凑一个巨大的谜团。而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既定的终点——深海之眼。
血月升起之日在临近,宫殿中的气氛日益肃穆。人鱼们看向温眠的眼神也越发复杂,有怜悯,有敬畏,也有深深的无奈。
一次,温眠在巨大的花园水母林中遇到了沧洄。他独自一人,悬浮在一片发着幽蓝光芒的巨大水母之下,银发如瀑,尾鳍轻摇,仿佛与这片静谧的深海融为一体。他没有唱歌,只是静静地望着上方——那并非是海面的方向,而是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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