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局里的办公例会准时召开。当方秉忠跟在马局长身后走进会议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在自己曾经的位置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马局长简单地介绍了方秉忠恢复职务的情况,会场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方秉忠站起身,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发言,没有激昂的慷慨,也没有沉痛的追忆,只是平静地表示,感谢组织的信任,自己会尽快熟悉情况,配合马局长和班子其他成员,做好分管工作。
马局长的语气沉稳,措辞严谨,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历经风雨后的沉淀。会议的内容,他听得仔细,但并不急于发言。他在观察,在倾听,在重新熟悉这片离开了不算太久、却又感觉隔了许久的“战场”。他知道,从踏入这间会议室的那一刻起,新的博弈已经开始了。恢复职务只是一个开始,如何重新树立威信,如何在这复杂的人事网络中立足,如何真正拿回属于自己的话语权,这一切,都远比走回这间办公室要艰难得多。
散会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阳光已经爬满了大半个房间,温暖而明亮。他拿起那个紫砂茶杯,走到走廊尽头的水房,仔细地涮洗,然后泡上了一杯浓茶。茶叶在开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熟悉的苦涩香气。
他端着茶杯,重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他的身影,在明亮的窗前,显得既孤独,又坚定。这第一天,只是一个序幕。真正的风,才刚刚起于青萍之末。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并且,这一次,他必须站得更稳。
方菊芳的工作也得到了解决。她被安排进了县城里最好、最令人羡慕的企业单位——水泵厂。第一天上班,方菊芳穿着一件方振富特意从省城给她买来的淡蓝色碎花“的确良”衬衫,料子轻薄挺括,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下面是条熨烫得极其平整的藏青色长裤,脚上是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半跟皮鞋。这身装扮,在当时的县城,已是极其时髦和体面。她的长发没有像一般女工那样随意扎起,而是精心编成了一条粗黑的麻花辫,松松地垂在胸前,辫梢系着一根同样淡蓝色的头绳。她未施粉黛,但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杏眼因为带着些许初来乍到的紧张,如同受惊的小鹿,水汪汪的,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脸部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门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正端着巨大的搪瓷缸子喝早茶,看到方菊芳,一口水差点呛住,忙不迭地站起来,有些结巴地问:“同志,你找谁?”
“师傅,您好,我是来报到上班的,分配在财务科。”方菊芳微微躬身,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滚落玉盘。
老师傅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脸上堆满了近乎慈祥的笑容:“哦!你就是新来的方同志吧?快请进,快请进!办公楼就在前面,右拐第一间就是厂长办公室!”
方菊芳道了谢,迈步走进厂区。她走过机加工车间门口,里面传来的金属撞击声和机油味让她微微蹙眉,但这丝毫不损她的风姿。几个刚下夜班的年轻工人,正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外走,看到方菊芳,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眼睛发直,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办公楼门口,才爆发出低声的惊叹和议论。
“我的娘诶,这是谁啊?画上走下来的吧?”
“听说是新来的,财务科的!”
“财务科?咱们厂什么时候来了个仙女?”
方菊芳敲开厂长办公室的门,年富力强的王厂长正在看文件。抬起头看到方菊芳,他眼中也毫不掩饰地闪过一抹惊艳,随即热情地站起身:“是方菊芳同志吧?欢迎欢迎!早就听说了,快请坐!”
他亲自给方菊芳倒了杯水,态度和蔼得近乎客气:“方振富院长是我们县有名的神医,年轻有为啊!你能来我们水泵厂工作,是我们厂的荣幸!财务科工作细致,正需要你这样沉稳的同志。”
王厂长亲自领着方菊芳来到财务科,原本算盘珠噼啪作响、略显沉闷的科室,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科长朱京坡,一个年近五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正埋头核对账目。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当他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方菊芳身上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朱京坡张着嘴,拿着钢笔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艳。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属于老财务的严肃和刻板,瞬间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激动、欣赏,甚至有些失态的迷醉。
“朱科长,这就是新分配来的方菊芳同志,以后就在你们科了,你要多关照。”王厂长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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