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富妙手回春,治好了李建忠副专员沉疴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县城和地区行署不胫而走。方振富本人,凭借救治领导的功劳和日益显赫的医术名声,被破格提拔为县医院副院长,成了院里最年轻的领导。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甚至因家庭问题受人白眼的年轻医生,而是手握实权、前途无量的方院长。他数次前往行署为李专员复诊,每一次都受到极高的礼遇。李建忠对他几乎是推心置腹,感念不已。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辆黑色伏尔加轿车像一尾沉默的游鱼,滑入戒备森严的地区行署大院。车轮碾过平整的水泥路面,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方振富坐在后排,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与县城截然不同的景象。整齐的苏式办公楼,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步履匆匆、衣着体面的干部,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静谧。这是他第三次应李建忠副专员之邀,前来复诊。
车门被穿着中山装的通讯员恭敬地拉开。早已等候在楼前的一位办公室副主任热情地迎上来,紧紧握住方振富的手:“方院长,一路辛苦了!李专员正在办公室等您呢!” 言语间的恭敬,几乎超越了对待一位普通县医院副院长的规格。
踏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阶,穿过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安静走廊,方振富的心绪有些纷乱。这森严的环境,这过分的礼遇,让他这个习惯了草药苦涩和病人呻吟的乡下郎中,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与疏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李建忠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巨大的办公桌,靠墙是一排装满精装书籍的书柜,墙上挂着巨幅地图。李建忠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见方振富进来,立刻笑容满面地站起身,绕过茶几迎上来,亲自握住方振富的手,用力摇了摇:
“振富啊!可把你盼来了!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就等着你这‘神仙手’再来给我巩固巩固!” 他气色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洪亮的声音充满了权力到手后的特有底气。
诊脉的过程简短而高效。李建忠十分配合,甚至带着几分炫耀,讲述着自己身体如何轻快,睡眠如何安稳。方振富仔细号了脉观察了舌苔,确认恢复情况良好,只需稍作调理便可。
“太好了!”李建忠一拍大腿,兴致极高,“振富,你可是我的大恩人!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去!走,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去地区招待所,好好吃顿便饭,也算是表达我的谢意!”
不由分说,李建忠便拉着方振富出了办公室。那辆黑色的伏尔加早已等候在楼外,径直将他们送到了地区最高档的“行署第一招待所”。这里绿树掩映,小桥流水,与外面喧闹的街市仿佛是两个世界。
宴会设在招待所一个极为雅致的包间里。厚重的丝绒窗帘,华丽的水晶吊灯,铺着雪白桌布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高脚玻璃杯。更让方振富感到局促的是,房间里除了他和李建忠,以及作陪的两位行署干部外,竟然还有三位年轻的女同志。她们穿着时兴的的确良衬衫和裙子,打扮得体,面容姣好,笑语盈盈,见到他们进来,便立刻起身,热情地招呼。
“来来来,振富,我给你介绍,”李建忠显得格外熟稔,指着那几位女同志,“这都是我们行署宣传队的骨干,小王小李小张,听说我今天要感谢救命恩人,非要来作陪,热闹热闹!”
方振富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他勉强挤出笑容,点了点头,在那安排好的主宾位置坐下,身边立刻飘来一阵雪花膏的香气,一位姓王的女同志已经微笑着为他铺好了餐巾。
宴会开始了。菜肴之丰盛,是方振富从未见过的。红烧肘子、清蒸鲥鱼、油焖大虾……许多菜他甚至叫不上名字。茅台酒的醇香弥漫在空气里。李建忠显然是这场宴会的绝对中心。他谈笑风生,频频举杯。那几位女同志更是玲珑剔透,劝酒、布菜,妙语连珠,将气氛烘托得十分热烈。她们的目光,时而崇拜地投向李建忠,时而又带着好奇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落在方振富这个“年轻的神医”身上。
“方院长,我敬您!早就听李专员说您是华佗再世,今天一见,果然年轻有为!” 那位王同志端起酒杯,巧笑倩兮。
“方院长,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招待所的招牌菜……” 李同志熟练地用公筷为他夹来一块晶莹剔透的肉块。
方振富机械地应付着,杯中的酒液辛辣而陌生,桌上的佳肴美味却如同嚼蜡。他看着李建忠在众人的恭维和女同志的笑语中,意气风发,甚至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放纵,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偶尔会“不经意”地拍拍身边女同志的肩膀,引来一阵娇嗔的笑声。
这一刻,方振富的心头五味杂陈。他想起了方庄老宅那盏昏暗的煤油灯,想起了弥漫着草药苦香的医疗站,想起了那些因几毛钱药费而发愁的乡亲,想起了妻子方菊芳在灶台边忙碌的朴素身影,甚至想起了赵卫国家那扇将他拒之门外的朱红大门。眼前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与他所熟悉的世界形成了巨大的、近乎荒诞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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