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区工业局大礼堂里,闷热的空气混杂着老式吊扇的嗡鸣。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地区工业系统财务会计大比武决赛”。
方菊芳坐在选手席第一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的檀木珠子。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与周围那些穿着崭新中山装或时髦连衣裙的选手格格不入。
“现在进行最后一轮——心算速报。”主持人题目刚报完,其他选手还在低头拨算盘,方菊芳已经举起了手,准确地说出来答案。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评委交头接耳,很快打出满分。
接下来的环节更是成了方菊芳一个人的表演。无论是成本核算还是资金流量分析,她总能最快最准地给出答案。当她流畅地背出水泵厂近三年每一季度的主要财务数据时,连最苛刻的评委都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这次比武,方菊芳一举夺冠,获得了第一名。
发奖时,方菊芳突然看见地委书记李建忠正朝她招手。她走上台,接过了李建忠亲自颁发的奖状和装在信封里的奖金。台下掌声雷动,闪光灯此起彼伏。
“方菊芳同志,了不起啊。”李建忠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拇指在她手背上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没想到水泵厂还藏着这样的金凤凰。”
他的目光像黏腻的油脂,从她的脸滑到脖颈,再往下方菊芳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不得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谢谢李书记。”
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被他握得更紧了。
“女同志能做到这个水平,很不简单。”李建忠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有没有考虑到地区来工作?我这里正缺你这样的专业人才啊。”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浓重的烟味。方菊芳胃里一阵翻涌,勉强保持着镇定:“李书记过奖了,我还在学习阶段。”
“谦虚!太谦虚了!”李建忠终于松开她的手,却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吧,下周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详细谈谈。”
这个动作看似平常,但他的手掌在她肩头停留的时间明显过长。台下的摄像机对准了这个瞬间,方菊芳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僵在脸上了。
晚饭时,方菊芳回到了家里,把奖状和奖金放在一边。方秉忠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得多喝了两杯。
“好!太好了!菊芳啊,你这是给咱们方家又争光了!”老爷子满面红光,“李书记亲自给你发的奖吧!”
方菊芳只顾低头扒着饭,没有接话。方振富看了看父亲,也没有说话。
过了几天,方振富在医院刚做完一台急诊手术,手术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他正拧开水龙头,准备洗把脸,院办主任王建成举着一份红头文件,几乎是冲进了外科值班室。
“批了!批下来了!”王建成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把文件拍在洗手池旁,“方院长!正式任命!”
水珠顺着方振富的额发滑落,滴在文件上“院长”那两个鲜红的字迹旁。他愣了片刻,才缓缓关掉水龙头,拿起那份还带着油墨味的文件。走廊里已经聚满了闻讯赶来的医生护士。不知谁先鼓起了掌,很快,掌声就像潮水般涌满了整个外科病区。
“方院长,恭喜啊!”
“您早就该是正院长了!”
下班后,当方振富骑着新买的永久牌自行车回家时,远远就看见自家小院门口聚了不少人。父亲方秉忠正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拿着一包刚拆封的“大前门”,见人就散。
“回来了!我们方院长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转过头来。
方秉忠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眶竟有些湿润。父亲的几个当领导的老同事以及一些有着资深背景的邻居们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贺。
在一片喧闹中,方振富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站在屋檐下的方菊芳身上。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碎花衬衫,双手交叠在身前,静静地望着他。夕阳的余晖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也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饭做好了,”方菊芳轻声打断他,“爸让多炒几个菜,留大家吃顿饭吧!”
方菊芳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事。但方振富注意到,她今天特意别上了他送的那对珍珠发卡。
就在这时他们家门口突然停下一辆绿色吉普车,跳下来的是院办主任王建成:“方院长!不好了,出事了,麻烦你赶快回医院吧!”
方秉忠走过来,看看王建成:“什么事情这么急啊?”
王建成气喘吁吁地说:“是工业局的赵印堂副局长,快不行了!”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方秉忠暗骂一声“活该”后,手里烟盒掉在地上,香烟散落了一地。
深夜的县医院走廊,静得能听见日光灯管的嗡鸣。赵卫国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皮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赵卫红神情沮丧蜷缩在长椅上,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确良连衣裙,像一株在风雨中摇曳的白玉兰,腰身收得极细,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赵卫红的手指一直死死绞着衣角,几乎要把它撕破。当方振富穿着白大褂出现在走廊尽头的时候,兄妹俩几乎是要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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