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将崔清芷清冷的轮廓映在门框上,如同一尊冰塑的神像。那张无悲无喜的脸,那双冻着寒潭深水的眼,穿透柴房弥漫的浊气与灰尘,带着一种剥离人性的审视,落在林默——或者此刻更确切地说,落在萧厉的身上。
《赘婿萧厉于崔府守则》。那十几条冰冷的束缚,像是十几道寒铁锁链,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禁锢的光。
萧厉的目光最终钉在那第三条——“严禁出入赌坊、青楼、酒肆等一切有损崔府清誉之地”。这条锁链最沉,直接断绝了他所有可能伸出去试探、周转、甚至挣扎的手脚。
“夫人,”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刻意揉进原主特有的、那种骨子里的惫懒调子,像锈蚀的刀刃在砂石上刮擦。他的手指点了点那第三条,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那是陈默灵魂深处的怒意与萧厉身体本能耻辱感的交融。“这第三条…‘严禁出入酒肆’?”他歪头,脸上浮起一层比柴房蛛网更虚假的困惑,“那本世子要是渴了,想讨杯水喝…是不是也得先写个折子,等夫人您朱笔御批啊?”
话音未落,一股凛冽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崔清芷身后的青衫侍女骤然踏前半步,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声音压低却锐利如针:“大胆!敢对小姐不敬?!”
萧厉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侍女只是拂过的一缕浊风。他嘴角的懒散笑意加深了,眼神却似破冰的深海,有暗流汹涌翻滚。他不再看那侍女,目光越过那展开的《守则》,直直烙在崔清芷脸上,穿透她那层冰雪雕琢的淡漠。
“不敬?”萧厉声音很轻,却像沉入水底的顽石,砸出一片无形的涟漪,“夫人莫怪。只是您这规矩…订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不让赌,好,那六百两烂账…莫非夫人打算替我这‘下贱赘婿’消了?”
他刻意吐出“下贱赘婿”四个字,字字清晰,像淬毒的冰块掷在崔清芷脚边。他清晰地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投入了一粒微小的石子,激起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一丝被戳到痛处的难堪?抑或是更深沉的冰冷?
六百两!
这数目砸出,连那侍女凶悍的气势都为之一窒。
崔清芷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覆霜般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真正属于人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厌烦、冰冷和被巨大数目冲击后的不悦。她沉默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那清冷嗓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却少了几分绝对的冰冷,多了几分清晰的警示:
“六百两…是你萧厉欠下的祸,与崔家无关,更与我崔清芷无关。” 每一个字都像冰凌落地,清脆而伤人。“十两银子,是最后的体面。签下它,安分守己,崔府自会给你一处瓦遮头,按月发放五两月例,保你不至于饿死街头,损了崔家颜面。”
“若不签…”她的视线缓缓扫过这污秽的柴房,扫过萧厉褴褛的衣袍,最后落在他捏着欠条的手指上,“这柴房,便是世子殿下永久的寝殿。至于外间那些赌坊、酒肆、肉铺的债主们找上门来…” 她顿住,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我崔府大门森严,断然不会让污糟人等擅闯惊扰女眷。至于世子爷您被堵在何处‘谈生意’…是南城的死巷,还是城外的乱葬岗,就全看您的造化了。”
没有咆哮,没有斥骂,只有比刀锋更锋利的平静。
萧厉的心,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猛地沉入冰渊。
耻辱!
这两个字带着滚烫的烙印,带着铁链碰撞的嗡鸣,狠狠烫进了灵魂深处。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每一次被崔府下人推搡时、每一次接过那比狗食强不了多少的“份例”时、每一次看到家宴上其他人觥筹交错而自己被隔绝在外时——那股深入骨髓的羞耻与愤怒。如今,这耻辱被崔清芷用最无情的话语,钉死在他的身份牌上:靖北王府的空头世子,崔府里最下贱的赘婿,身上刻着六百两烂赌债的瘟神!她甚至连那十两银子,都只说是“体面”,而非资助。
是崔府给他的怜悯,就像丢给路边野狗的一块冷硬的骨头。
保你不至于饿死街头?
这便是他萧厉在这偌大崔府存在的全部价值?一个碍眼、却暂时还不能彻底抹去的污点?
体内属于陈默的灵魂在咆哮,华尔街的血雨腥风淬炼出的傲骨在嘶吼,想要掀翻这禁锢,想要撕裂这羞辱!亿万身家的记忆与现实这地狱般的处境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然而,属于萧厉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却死死地扣在脸上。
“哈哈哈……”萧厉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柴房里炸响,干涩,空洞,没有丝毫暖意,如同垂死乌鸦的哀鸣。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似乎还渗出了一点可疑的水光(是笑出来的,还是屈辱的泪水?无人知晓)。
“好一个体面!好一个瓦遮头!夫人果然大度!”他猛地收住笑声,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签!怎么不签!这等为我‘着想’的好规矩,打着灯笼也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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