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刚刚击退蛮族又一波凶猛的进攻。
城墙垛口多处崩裂,巨石表面布满刀劈斧凿与投石砸落的深痕,湿漉漉的血迹沿着墙缝蜿蜒而下,渗入砖石深处,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暗红的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硝烟味,以及一种疲惫到骨子里的沉寂。伤兵的呻吟从城墙根下临时搭起的营帐中断续传来,民夫们抬着担架匆匆而过,脸上写满麻木与恐惧。
就在这紧张得几乎一触即断的时刻,城楼上的哨塔突然响起号角——不是敌袭的急促警报,而是代表“朝廷来人”的冗长低鸣。
一列车队,出现在地平线上,正不紧不慢地逼近黑石城。
车队规模不小,装饰华丽得与这座浴血边城格格不入。鎏金镶玉的马车在昏黄光线下反射着刺眼的浮光,高擎的旗帜上,蟠龙绕日的天龙王朝徽记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护卫车队的,是数百名盔明甲亮、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他们清一色穿着禁军制式的亮银甲胄,披风猩红,队列整齐,步伐划一,透着一股京畿御林的骄悍之气。
然而,城头上,以萧厉为首,龙四海、李伏波等将领肃立一旁,他们的目光却冰冷如铁。
“禁军?”龙四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盔甲擦得倒是亮堂,马膘养得也足。可你看他们握缰的手,虎口老茧的位置,还有行进间那种刻意压着的步子…哼,分明是高手伪装,绝非常年驻守京城的少爷兵。是后党圈养的那批见不得光的私军崽子,披了层官皮而已。”
李伏波老将军捻着灰白的胡须,眼神锐利如鹰:“为首那辆马车,规制超了。一个犒军使臣,竟用上了亲王仪仗的部分规格。来者…不善啊。”
萧厉默不作声,一袭玄衣在渐起的晚风中拂动。他的神念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悄然蔓延过去。那支队伍光鲜的外表下,一股阴柔、诡谲、混杂着多种晦涩气息的暗流在涌动。尤其是队伍中间几辆看似运送犒赏物资的篷车,以及几个披着宽大斗篷、身形模糊的随从,那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他眉心微微蹙起——那是经过巧妙伪装,但本质极其阴邪的魔气,与他在北境荒原上感知到的如出一辙,却又更加隐晦和…危险。
车队抵达城下。为首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名身着绛紫色官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官员,在内侍的搀扶下缓步下车。他手持一卷明黄圣旨,面容肃穆,官威十足,抬眼望向城头,声音通过身旁力士的传颂,清晰传来:
“本官御史大夫王敬之,奉皇后娘娘懿旨、陛下圣旨,特任北境抚慰使,前来犒劳我浴血奋战、保境安民的北境将士!尔等还不速开城门,迎奉旨意!”
他的话语冠冕堂皇,却刻意将“皇后娘娘”置于“陛下”之前,其立场不言自明。
就在这时,黑石城门率先打开一小缝,一人一骑飞奔而出。正是靖北王府长史柳青源。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藏青官袍,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近乎夸张的笑容,人未到声先至:
“王大人!哎呀呀,竟是王兄亲至!一别京华数载,不想今日在这北境风雪之地重逢!快请快请!王爷近日身体抱恙,无法亲迎,特命下官全权接待,万万恕罪则个!”
他滚鞍下马,快步上前,竟亲热地一把挽住王敬之的手臂,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把臂言欢,谈笑风生。两人一边寒暄着京中旧事,一边并肩向城内走去。柳青源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城头萧厉等人的方向,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与挑衅。
使团被柳青源的人隆重迎入城内,安置在早已洒扫完毕、布置得极尽奢华的馆驿之中。随后几天,在王敬之和柳青源的“紧密配合”下,一系列“犒军”活动大张旗鼓地展开:
大坛的美酒、整车的腌肉被抬到各营分发;一箱箱雪花银被当众打开,赏赐给“有功将士”;王敬之更是在校场上设立香案,当众宣读圣旨,褒奖北境军民的忠勇,言辞恳切,恩宠有加…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场面热闹非凡,确实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感激涕零,甚至有人高呼“皇后娘娘千岁”、“陛下圣明”。
然而,萧厉、龙四海、李伏波等人心中的警惕却提升到了顶点。
“酒肉银钱都查过了,表面无毒。”龙四海在密室中沉声汇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但越是干净,老子心里越犯嘀咕!后党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伏波点头:“使团那些人,以‘体察民情’、‘慰问将士’为名,这几日频频出入军营、城防要地。王敬之接触各级将领,言语间多有试探拉拢之意。他那些随从,尤其是几个穿斗篷的,更是借着‘参观’之名,几乎把城墙的关键防御点和城内几处古旧建筑走了个遍!”
萧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闭目凝神。他的神念这几日始终分出一缕,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使团驻地及其主要人物的活动区域。那些看似虔诚的“祈福”仪式,那些看似无意的“驻足观察”,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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