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内,静得有些异样。鎏金熏笼里悠悠吐着上好的百合香,甜腻的香气几乎要凝滞在初夏微潮的空气里,却压不住那锦垫之上,一声猝然溢出的、极力压抑着的痛呼。
惠嫔猛地蜷起身子,一只手死死按在小腹上,指节绷得发白,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将那精心描画过的鬓角也濡湿了。她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得意、七分骄矜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惧交织的惨白。
“来人……快,快传太医!”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尖利地划破了殿内的沉寂。
宝鹊慌慌张张地应了声,脚步凌乱地冲了出去。
不多时,一位须发半白的老太医提着药箱,几乎是半跑着被引了进来,官袍下摆都起了皱。他屏息静气,告了罪,才在绣墩上坐下,取出一方丝帕垫在惠嫔伸出的手腕上,凝神诊脉。
指尖刚搭上去不过片刻,老太医的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沉吟着,换了只手再探,脸色越来越沉,额头上也开始渗出和惠嫔同源的冷汗,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惠嫔紧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心直往下沉。
良久,老太医收回手,用袖子擦了擦汗,声音干涩:“惠嫔娘娘,您脉象滑而散乱,胎气……胎气躁动不安,此乃……此乃……”
“是什么?!”惠嫔猛地坐直了些,腹部又是一阵抽痛,让她吸了口冷气,眼神却锐利如刀,剜在太医脸上,“你直说无妨!”
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发颤:“回惠嫔娘娘,此乃大量麝香侵入体内,损伤胎元之兆啊!”
“麝香?!为何之前家族安排的何太医未能诊出?只说我体弱导致胎气不稳?”惠嫔瞳孔骤缩,随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向后软倒在引枕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可能保住?”她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太医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臣必当竭尽全力,只是麝香之祸已深,需……需立即焚烧艾草,稳固胎元,或可有一线生机。但能否万全,臣……臣实在不敢断言……”
“烧艾……”惠嫔喃喃,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烧艾保胎,动静岂能小了?皇上皇后岂会不知?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万众瞩目的“贵子”,若早早便传出胎像不稳,需烧艾维系的消息……皇上会如何想?还会如现在这般期待珍视吗?后宫那些女人,背地里又会如何嘲笑她富察氏无能?
不,绝不能!
她猛地探身,一把攥住老太医的官袍衣袖,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她身子前倾,目光灼灼,逼视着惶恐的老太医,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郑太医!你听着,我富察一族待你一门恩情不浅!今日之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皇上那里,半个字都不许透露!这孩子,你必须给我保住!用尽一切办法,也必须保住!若这胎有失……我富察家能扶持你,也能……”
她未尽之语带着森然的寒意,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胆战。
老太医浑身一抖,连连叩首:“臣明白!臣明白!臣定当尽心竭力,为惠嫔娘娘您保住龙胎!今日之事,绝不敢外传!”
“下去准备吧,要快,要隐秘!”惠嫔松开手,疲惫地挥了挥。看着太医连滚带爬退出去的背影,她才像脱力一般,缓缓滑躺下去,一只手无意识地、保护性地覆在小腹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愤怒,以及一丝决绝。她必须稳住,绝不能自乱阵脚。
然而,就在延禧宫正殿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人心惶惶之际,一个穿着粗使太监服饰、一直低头在角落默默擦拭多宝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中的抹布,趁着无人留意,像一尾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殿门,身影迅速隐没在宫墙的阴影里。
御花园偏僻一角,假山石洞仅容转身,光线昏暗。
那延禧宫的扫洒太监缩着脖子,对面前一个穿着毫不起眼、颜色沉暗宫装的宫女低声道:“……千真万确,太医说是大量麝香,要烧艾保胎呢!惠嫔娘娘吓得脸都白了,严令太医不准告知皇上。”
那宫女面无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哑:“知道了,回去吧,小心些。”随后便将一叠银票塞入太监手中,两人迅速分开,如同从未碰面。消息沿着隐秘的路径,很快便传递到了曹贵人的耳中。
启祥宫内,曹琴默正拿着一只小小的拨浪鼓,逗弄着温宜公主。温宜被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小手去抓。曹琴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在那摇动的鼓槌之后,逐渐变得幽深。
她轻轻放下拨浪鼓,抱着温宜,柔嫩幼小的身体依偎在她怀里,带着奶香气。
“我的温宜还这样小……”曹琴默低声呢喃,指尖拂过女儿细软的发丝,眼神却飘向了窗外,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若此时宫中再添一位皇子,还是‘贵子’……皇上的目光,还能有多少落在我的温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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