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安夫人与杨夫人奉旨入宫。
由苏合引着,安夫人一路走来眉眼间难掩局促。一进内室,她见到脸色苍白、抱着瘦弱外孙的女儿,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上前就搂着安陵容“心肝肉”地哭了一场,絮絮叨叨全是关心孩子身体的话。
“怎么这样小,这样瘦……瞧这脸色,哎哟,可心疼死了……”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好几个颜色鲜艳、针脚细密的布老虎、小荷包,又拿出几道从家乡寺庙求来的平安符、一副沉甸甸的长命锁,一股脑塞给安陵容,“这些都是娘求来的,开过光的,快给阿哥戴上,辟邪保平安……娘在家里日夜烧香拜佛,就盼着你们母子平安……”
一旁侍立的苏合见状,默默递上温热的帕子,又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与佩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佩兰则手脚利落地斟了温茶奉上,轻声道:“夫人缓缓神,莫要太过伤怀,我们小主见了更要心疼了。”
相较于安夫人的质朴与激动,杨夫人则显得稳重得体得多。她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安陵容行了礼,口称:“泠小主万安。”随后才起身,关切地询问产后恢复的细节,饮食起居可还顺遂。她仔细端详了七阿哥的气色,又细细问了太医的诊断与用药,言语温和,条理清晰,每一句宽慰都说到点子上。
“泠小主且放宽心,我瞧着阿哥虽瘦弱些,但眼神清亮,并非福薄之相。精心将养着,待大一些,筋骨长开了,自然就健壮了。”杨夫人握着安陵容的手,语重心长,既有关切,又不失官家夫人的气度与见识,“你如今已是贵人,又诞下皇子,身份不同往日。你在宫中安好,你弟弟在京中才能安心办差。前些日子皇上又当众夸赞过他。你只需在宫中安心抚养皇子,侍奉皇上,敬重昭妃娘娘,谨守本分,便是最好的了。”
安陵容看着生母那近乎笨拙却滚烫的关爱,听着义母句句在理、为自己长远计的话语,心中百感交集,暖流与酸楚交织翻涌。她蓦然想起松阳县那场改变命运的大雨,若非如此,她何来这般视她如亲出的义母与可靠的兄弟?这份沉甸甸的恩情与依赖,在她心中深种,此刻枝繁叶茂,让她眼眶阵阵发热。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送走两位一步三回头的母亲后,安陵容独自坐在静谧的殿中,望着摇车里终于安稳睡去的儿子,心中思绪翻腾,想了许久许久。
从初入宫时的惶恐卑微,到依靠沈眉庄获得片刻安稳;从怀孕时的如履薄冰,到如今虽经历惊险却终究平安诞下皇子……她很清楚,以自己的出身、资历、前朝助力,弘安想要去争那至高之位,无异于痴人说梦,只会将他们母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沈家与昭妃,在她最艰难时伸出援手,庇护她周全,于情于理,她都该知恩图报,而非心生妄念。与其让儿子去争那九死一生、尸骨无存的泼天富贵,不如在昭妃的羽翼下,安稳做个富贵亲王,享一世尊荣,保母子平安。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那片一直笼罩的迷雾仿佛被阳光刺破,豁然开朗,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坚定油然而生。
是夜,星子寥落,月色如水,将永寿宫的庭院照得一片清辉。安陵容对镜理妆,苏合轻手轻脚地为她绾起青丝,低声禀道:“小主既已决断,奴婢必誓死相随。”佩兰静立一旁,默默将一件织锦斗篷捧至安陵容肩头,眼神坚毅如磐石。
“走吧。”安陵容敛袖起身,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主仆三人悄无声息地出了东配殿。并未远行,只穿过几道寂静的廊庑。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而朦胧的影子。永寿宫正殿透出的温暖烛光,与院中的清冷月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陵容在殿门前略定了定神,苏合会意,上前向守门的宫女低声通传。
此刻,正殿内,沈眉庄刚沐浴毕,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由扶月通发。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扶月执起犀角梳,自鬓角至发尾细细梳理。藏云静立在珠帘之外,宛若一道沉默的影子。
听闻脚步声与通传声,沈眉庄拈着玉轮的手顿了顿,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这个时辰……”她略一沉吟,抬眼道:“请进来。”
扶月会意,手中梳篦未停,只悄然向殿内侍立的宫人们递去一个眼神。众人当即屏息静气,垂首敛目,如潮水般无声退去,只余藏云一道身影,如青松般静守在珠帘之外。
安陵容领着苏合与佩兰步入内殿,她的目光自踏入起便牢牢凝在沈眉庄身上,步履沉静,径直上前,敛衽行礼。
就在安陵容全神贯注、即将表明心迹的这一刻,苏合与佩兰作为随侍宫女,自然落后一步,垂首恭立。扶月已悄然放下犀角梳,正为沈眉庄整理寝衣的领缘。她借着整理衣料的动作,腕间不着痕迹地一转,指尖在领缘内侧极轻地叩了三下,目光如羽,掠过苏合。
苏合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纹风不动,余光却已将扶月的动作尽收眼底——那是她们早先约定的暗号:“事可成?”她并未抬眼,只将原本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以右手尾指在左手背上极轻地一压,旋即复原——这是回应:“真心来投,事已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