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黄昏,翊坤宫内已早早点起了灯烛,将殿内映照得暖融明亮,驱散了秋日的些许凉意。
华贵妃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的扶手椅上,一身石榴红宫装配上满头珠翠衬得她容颜依旧秾丽,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往日的张扬凌厉,多了些疲态。
灵芝轻步上前,低声禀道:“娘娘,老夫人和夫人已经到了。皇上特意开了恩典,准她们晚膳前入宫,与娘娘多说会儿体己话。”
年世兰执着甲套的手指微微一紧,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叙话?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彰显他天子胸怀,不忘功臣罢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宣。”
很快,两位身着命妇品级服饰的妇人,在宫人的引导下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年老夫人,她身后跟着的则是年羹尧的夫人。
“臣妇,参见华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两人一丝不苟地行下礼去。
年世兰的目光在母亲和嫂嫂脸上细细扫过。不过数月未见,母亲鬓边银丝又添了许多,但眉宇间那沉积多时的郁气与愁容竟消散了大半,虽带着疲惫,神色间却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舒心与平和。嫂嫂亦是如此,眼神不再惶惶,举止也从容了不少。
“起来吧,看座。”年世兰的声音比平日更缓和些,“赐茶。”
待宫人奉上茶点,殿内只余下灵芝与两位年家带来的心腹丫鬟时,年老夫人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抬眼仔细看向女儿,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娘娘在宫中……一切可还安好?”
“本宫一切都好。”年世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眼含泪意但语气平淡,“家中如今情形如何?皇上……是如何安置的?”
年夫人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娘娘,皇恩浩荡。皇上金口玉言,定了年家是‘忠勇之辈’。斌儿伤已大好,下月要赴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副。斌儿虽伤了身子,不能再上阵杀敌,但得此职司,亦是皇恩。公爹已致仕,下月与婆母一同随斌儿赴任。”
年老夫人缓缓接口,声音压得更低:“两淮盐务,关系重大,虽是副职,却也是要害之地。你父亲与我,会尽全力帮斌儿站稳脚跟,将老家的人手、资源,慢慢转移过去。富儿依旧被皇上留在京中,领一等男世职,在兵部行走。”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皇上说他……还需历练。”
年世兰微微颔首,她知道年富勇猛有余,但谋略不足,能保住爵位和职位已是万幸。
“那哥哥呢?”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年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皇上开恩,保留了夫君抚远大将军的爵位,又擢升他为礼部右侍郎,赏了光禄大夫的虚衔。平日若无大事,不必点卯。大伯和年兴儿未受牵连,依旧留任工部。”
年世兰闻言,握着杯盖的手指微微一滞。礼部右侍郎……一个清贵无比的文职,与她哥哥那“西北大将军”的赫赫威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但她明白,这已是眼下最好的结局——一个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将军,能活着交出兵权,得个善终,已是帝王莫大的“恩典”。
年老夫人看着女儿强压的泪意,语重心长:“娘娘,你哥哥……他心里都明白。他身子将养得稍好些,如今每日都拖着那条伤腿上朝,风雨无阻。他说,他留在京城,留在朝堂上,哪怕只是个闲职,也是给娘娘您,给年家撑腰。”
年世兰鼻尖猛地一酸,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她那骄傲了一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哥哥,如今要拖着残躯,在那文人扎堆的朝堂上,做一个无声的象征……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年家。
她强行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倨傲:“哥哥能想通,最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是啊,”年夫人连忙附和,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如今这般,已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结果了。家里一切也都安顿下来了,多亏了……多亏了颂芝那孩子。”
听到这个名字,年世兰猛地抬起头。
年夫人笑着继续道:“颂芝如今可是个能干的当家主母了,不但将她自己家里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交给她的那些年家田庄、铺面,她都看顾得极好,账目清明,进项也比往年丰裕。这次我们入宫,她特意亲手赶制了些东西,托我们带给娘娘。”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葵花盒,双手奉上,“她说娘娘最爱洁,这是她按古方,用茉莉、白芷、甘松等十几种香料并淘澄净了的鹅胰,特意为娘娘调的洗手用的香皂粉,气味清雅,最是滋润不过。”
灵芝接过玉盒,呈到年世兰面前。
年世兰打开盒盖,一股清冽熟悉的茉莉花香夹杂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怔怔地看着盒中细腻莹白的粉末,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跟在她身边多年,总是小心翼翼、眼神里满是依赖和崇拜的小丫头。她记得自己让她出宫时那丫头哭得肝肠寸断……如今,她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当家奶奶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