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殿角的冰鉴,也压不住自殿外透进来的、一丝丝蒸腾的暑气。
皇上指尖重重按在发胀的眉心。他却只觉得心头一阵莫名的燥郁。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潜邸时,年羹尧一身戎装,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奴才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敦亲王在自己面前,那般耿直甚至有些鲁莽地自陈:“请皇兄明察!臣弟对皇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忠义,忠义……难道之前那些关于年家跋扈、与敦亲王结党的言辞,竟都是错的?
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探听不实?还是……
他的目光骤然转冷,落在了另一份奏折上,那是甄远道早些时候力主严查年家的折子。
汉军旗下五旗出身,果然眼界狭隘,怕是见不得年家功高,心思不正,蓄意构陷!
思绪至此,一股更深的烦躁感猛地涌上心头。这些日子,眼前晃过的尽是些与纯元相似的影子——碎玉轩那位已让他心生涟漪,甄家幼女更是让他魂牵梦萦,还有是新人里的荣答应、喆常在。可她们都不是她,谁都替代不了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缺的菀菀。
而最可恨的是甄家!甄嬛和甄玉娆肖似纯元便也罢了,连那甄远道的夫人,一个臣子之妇,竟也生着与菀菀相似的容貌!这简直是对纯元的亵渎!那日过后,每每思及此处,他心中便如同吞了苍蝇般腻烦。
一个卑微小臣,何德何能,竟敢让拥有那般容颜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事,任凭岁月磋磨?那张本该在记忆中完美封存的脸,却在一个日渐老去的妇人身上显现出衰败的痕迹,这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近乎狰狞的嫉妒和愤怒。
仿佛自己珍藏多年的无瑕白璧,竟在他人手中蒙尘失色。他无法容忍,绝不能容忍!
甄远道,其心可诛!而你让朕看到朕的菀菀……竟也会老去,更是罪该万死!
“茶!”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一名身着浅碧色的宫女屏息凝神,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将一盏新沏的云雾茶奉上。皇上伸手去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宫女脸吸引——竟又与碎玉轩那位有着该死的几分肖似!
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内心那点不可告人的、因求而不得完美幻影而产生的愠怒,被这宫女、被记忆里所有与纯元相关的面孔赤裸裸地窥破、嘲弄!连日来的疲惫、猜忌、被触逆鳞的暴怒,连同这无处可逃的酷暑闷热,化作一股腥甜的血气,狠狠冲上喉头。
“砰——哐啷!”
茶盏从他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在冰凉的金砖地上炸开一团刺耳的碎裂声,滚烫的茶汤四溅。
“皇阿玛!”
一个清亮而带着惊惧的童声率先响起。奉召前来、一直安静候在殿外的四阿哥弘历,在听到异响的瞬间已猛地抬起头,此刻更是不顾礼仪地抢上前几步,小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慌,目光紧紧锁在龙椅上那瞬间失去威仪的身影。
“皇上!!”苏培盛骇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扑到御座前,声音凄厉变形。
只见皇上脸色惨白如纸,一手死死抠住龙椅扶手的蟠龙雕刻,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痉挛般揪住自己胸前的龙袍,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最终,在弘历惊骇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传太医!快传太医!!”苏培盛的尖叫划破了养心殿的死寂。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宫人们惊慌失措,如同无头苍蝇。
弘历僵在原地,想上前,却被慌乱的内监隔开。他紧紧攥着拳,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酷似皇上的眼睛里,映着眼前这片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崩塌。
皇上骤然晕厥的消息,最先惊动了皇后。不过片刻,她便扶着剪秋的手出现在了养心殿,将正欲上前的年世兰不着痕迹地挤开,未语泪先流,拿着帕子的手颤抖着抚上皇上冰凉的脸颊。声音带着泣音:“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她一边亲自接过宫人递来的温毛巾,轻柔地为皇上擦拭额角的冷汗,一边转头,语气焦灼:“太医!皇上究竟如何?”
皇上在迷蒙混沌中,感受到手背上温热的毛巾和另一侧冰凉的泪水,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撞上年世兰那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惧与悲痛、泪如雨下的凤眸,世兰……他心头那最柔软的角落被狠狠一刺,她终究是……全心全意依赖着他的,如同年家的忠心。
沈眉庄并未急于凑近御榻,而是低声与匆忙赶到的太医快速交换了几句,确认皇上乃急火攻心兼中暑气虚,暂无性命之忧后,便安静地退至一旁。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悲切不能自抑的皇后和似乎哭得几乎脱力的年世兰,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下投下一片沉静的阴影。冯若昭也是安静地站在沈眉庄身旁。
经过太医紧张的施针用药,皇上终于悠悠转醒,虽面色依旧灰败,气息微弱,但神智已逐渐清明。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围在榻前的后妃们和弘历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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