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于御花园临近太液池的敞轩,四面通透,水光与月色交相浸润,恍若琉璃世界。无数宫灯吐放着温润的光华,与空中那轮清辉凛凛的满月争辉。各宫妃嫔、亲王宗室与诰命夫人们皆已按品级落座,但见钗环耀目,衣香鬓影,环佩之声清越不绝。
皇后身着明黄朝服,头戴珠翠钿子,于上首左侧端然稳坐,雍容华贵。她面上凝着无懈可击的得体微笑,正与身旁几位老王妃低声叙话,那眼神却不露痕迹地,一次次扫向入口之处,探询着应有的动静。
年世兰仪态万方地斜倚在皇后下首的座中,一身绯红蹙金蜀锦衣,华彩灼灼,几乎要刺痛人眼。她意兴阑珊地拨弄着腕上一汪春水般的翡翠镯子,眼角眉梢挂着一缕浑然天成的慵懒与傲气,仿佛将这满殿的喧嚣与繁华,都视作乏味的布景。
沈眉庄姿态沉静如水,只偶尔侧首,对身旁宫人低声吩咐一两句关涉宴席的琐事,目光,十之八九都系于由乳母精心看顾着的六阿哥弘晅身上。安陵容更是一如既往地低调缄默,全副心神都用来照看那略显怯懦、紧紧依偎着自己的七阿哥。
端妃于昭妃下首一处不甚起眼的位置安坐,神情是一贯的温顺谦卑,将自己活成了一抹淡影,似与周遭喧闹全然隔绝。然而,她那状似无意的目光,却总似被什么牵引着,悄然落向斜对面乳母怀中——胧月公主被打扮得粉雕玉琢,宛如一个玉雪团儿,在那一片珠光宝气间,独有一份未经雕饰的纯净。唯有当眼神流连于这小娃娃身上时,她眸底才会漾开几分真实的暖意;那藏于桌下的手,甚至不自觉地,随着胧月挥舞小手的节律轻轻叩动——任谁望去,都是一幅慈母心肠的动人画卷。
欣贵人紧挨着喆常在,一张巧嘴自落座便未曾停歇,时而掩口讥诮某位夫人的头面“俗气得紧”,时而又蹙眉挑剔今年的月饼“竟不如往年的香甜”,妙语连珠,惹得一旁的喆常在频频以帕掩唇,忍俊不禁。
夏冬春今日自是将“盛装”二字贯彻到底,她那一头乌发堪称一座移动的珍宝库,发髻间密不透风地插满了赤金点翠大花钗、镶红宝的偏凤簪、以及各色琉璃珠花,繁复重叠,几乎看不见一丝发缝。每一步行动,便是珠颤钗摇,金灿灿一片,与身上那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锦缎宫装交相辉映,令人不敢逼视。她更将这份“匠心”毫无保留地倾注于年仅一岁半的女儿沉芳公主身上。小公主被层层包裹打扮,活脱脱一个从年画上走下来的福娃,红绸褂子映着沉甸甸的双份金项圈与手镯,连那身衣裳也是泠贵人依莳嫔“花团锦簇”之意特制的苏绣,直将“富贵吉祥”堆砌得淋漓尽致。沉芳天性活泼,在乳母怀中扭股糖似的扭动不休,瞧见远处神情端肃、身着皇子常服的四阿哥弘历,便兴奋地舞动一双莲藕似的小胳膊。那十岁的四阿哥虽已眉目沉静,隐现超龄的稳重,可腰间悬挂的香囊坠子,其鲜明扎眼的配色与繁复的纹样,却明明白白烙着夏冬春所钟爱的“喜气”印记。
太后在一片问安声中雍容入席,左右伴着颉芳殿的两位孙儿——弘春与弘明。她温和而威仪的目光缓缓扫过满堂儿孙,尤其在几位年幼的皇子皇女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皇上驾到——莞嫔娘娘到——”
司礼太监一声高唱,打破了宴席间的细碎语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入口。
只见皇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缓步而来。而他身侧,竟赫然跟着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莞嫔!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上竟亲手牵着甄嬛的手!
甄嬛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清丽不可方物。
皇帝侧头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重温旧梦般的柔情。他紧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入宴席。
这一刻,满场寂静。
皇后面上那端庄得体的笑容瞬间僵硬,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只是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结成冰。
华贵妃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呵,倒是好手段。”语气中的讥讽多于恼怒,她更多是看戏的心态。
端妃垂着眼,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波澜起伏。她赌对了,甄嬛果然复宠了!甄嬛此女,绝非池中之物。如今龙困浅滩,我若施以援手,她日若能重上青云,必念我今日之情。届时,她圣眷正浓,或许会忙于巩固地位、孕育皇子,无暇分身。胧月公主本就与我投缘,由我代为抚养,既全了我们的母女情分,也解了她的后顾之忧,更能让皇上看到后宫和睦,岂不三全其美?只是……看着皇上那专注的神情,她心底又有一丝莫名的酸涩。
欣贵人瞪大了眼睛,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博尔济吉特贵人,低声道:“哟,我滴个乖乖!这是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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