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得化不开。
张廷玉躬身立于御案之下,屏息静气。皇上背对着他,负手望向窗外,目光却并无焦点。经过一夜的权衡,关于甄家的最终处置,已在他心中明晰。
“张卿,”皇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甄远道,朕已有决断。”
张廷玉微微躬身:“臣恭聆圣谕。”
“甄远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严加看管严审,不得与外人接触。”皇上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张廷玉心领神会,这是要留作钓饵了。“臣明白。”
“至于其家眷……”皇上顿了顿,眼前闪过那张极像纯元苍老的脸庞,一股被冒犯的恶心感夹杂着疑惧涌上心头,语气变得森寒,“其妻云氏,其心可诛,斩立决,不能让她活在世上!……不,毁去面容,严刑拷问!朕要知道,她那张脸的来历。”
饶是张廷玉宦海沉浮数十载,闻言也不禁心头一凛,头皮微微发麻,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是。”
“其女甄玉娆,”皇上的脑海中浮现那张酷似纯元少年、灵气逼人的脸庞,一丝隐秘的占有欲与对时局的警惕交织,最终冷然道,“没入辛者库为奴。甄府其余女眷,收监,待官卖。”
侍立一旁的苏培盛将头深深低下,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尤其是对甄母的处置,实在酷烈。他暗自思索,碎玉轩那位……他不由得捏了把汗。
“碎玉轩莞嫔娘娘和永巷的甄答应处?”张廷玉谨慎地问道。
皇上揉了揉眉心,语气略显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莞嫔在宫中无过,且育有公主,不必牵连。甄答应已处罚了,不必再罚。你去拟旨吧。”
“臣,遵旨。”张廷玉领命,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独自留在殿内,沉默良久。他忽然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似要倾诉那无人可说的心绪。笔锋落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追忆:
「吾妻宛宛:昨夜又梦回王府旧苑,......犹见卿执伞而立,笑语嫣然……倏忽惊醒,枕畔空余冷月。宫中虽多有似卿眉目者,然……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惟愿梦中常聚,以慰相思。」
他搁下笔,深深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皇后正端坐在景仁宫内练字。剪秋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皇后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接过宫女递上的热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莞嫔至孝,如今家中遭此大变,若还被蒙在鼓里,岂不是本宫作为中宫皇后的过失?总要想个法子,让她知晓,好好尽孝才是。”
消息很快便通过“无意”的闲谈,传入了碎玉轩。
甄嬛听闻父亲下狱、母亲被毁容囚禁、幼妹沦为贱役,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幸而被槿汐死死扶住。
“皇上……皇上他怎能如此!”她声音颤抖,不顾槿汐和流朱的阻拦,推开她们,跌跌撞撞便冲向养心殿。
“娘娘!皇上正在处理政务,吩咐了不见人啊!”苏培盛早已候在殿外,苦着脸上前阻拦,眼神里带着真切的焦急,不断与崔槿汐眼神示意退下。
甄嬛“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扬起苍白的脸,泪水涟涟:“苏公公,求你再去通传,本宫一定要见皇上!本宫的父亲是冤枉的!”
殿外甄嬛隐约的哭泣和哀求声,断断续续传来。苏培盛再次硬着头皮进殿,小心翼翼禀报:“皇上,莞嫔娘娘在外面……已跪了近一个时辰了,冷风刺骨,这万一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皇上心头那根弦到底还是被拨动了,他烦躁地挥挥手:“让她进来!”
甄嬛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殿内,发髻微乱,泪痕满面,一进来便伏地痛哭:“皇上!臣妾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求皇上明察,还臣妾父亲一个清白啊皇上!”
若她只是哭泣,皇上或许还有几分怜惜。可她口口声声为甄远道喊冤,瞬间点燃了皇上因潜蛟卫而起的疑惧与对甄家“窥探朝政”的滔天怒火。
“清白?”皇上猛地站起身,抓起龙案上几封奏折,狠狠摔在甄嬛面前,“你自己看!结党营私,窥探机要,这就是你父亲干的好事!朕未将你一同治罪,已是格外开恩,你不知感恩,还敢来替他喊冤?!”
他的怒斥如同冰雹砸下。甄嬛被吼得懵住,抬头间,目光不经意扫过龙案上那张墨迹未干的宣纸——那熟悉的“吾妻宛宛”,以及那四个刺心刮骨的字——“莞莞类卿”。
那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瞬间捅穿了她的心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那是她构筑了多年的、关于爱情与未来的全部信仰。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她以为独一无二的恩宠,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情时刻,不过是因为……她像另一个女人。
原来后宫之中,连同她自己,都不过是……一个精心培养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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