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柳荫匝地,为朱红宫墙投下斑驳摇曳的绿意。十四贝子允禵随着引路内侍的步伐,心情如同这迂回曲折的路径,沉郁难舒。踏入这紫禁城,感觉是走入一张无形的巨网。
行至一处岔路,前方景象却让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那两个儿子,弘春与弘明,竟静立于道旁。见他来了,两个孩子即刻垂手躬身,执礼甚恭,小脸上是难得的沉静。允禵目光锐利,瞬间便注意到孩子们手中各提着一串以青丝系缚的“粽子”——那并非寻常吃食,乃是以檀木精雕成小舟形状,再缠以五彩丝线,是宫中应节的精巧玩意;随着微风送来一阵清远持久的香气,他定睛一看,孩子的腰间还悬着簇新的香囊,竹叶纹样清雅。
几乎同时,道旁石凳上的敬嫔携着温宜公主抬起头来。敬嫔温婉的声音随风传来,正一句句耐心教着年幼的公主:“……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那内侍见十四贝子步伐略缓,不着痕迹地侧身一步,恰到好处地隔断了他投向儿子们更多的视线,低声恭敬却不容置疑地催促:“十四爷,皇上已在养心殿内等候多时了。”
允禵心头一凛,收回目光。那《离骚》的句子却像一根细密的针,精准地刺在他心头——“日月忽其不淹兮”,时光匆匆不停留……他深深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目光在他们手中的青丝木粽与腰间的竹叶香囊上停留一瞬,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脑中,最终只微微颔首,便随着内侍,步履匆匆地赶往养心殿。
养心殿内,檀香袅袅。
皇上皇帝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并未回头。允禵利落地甩下马蹄袖,打下千去:“臣弟允禵,叩见皇兄。”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他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允禵身上,“一路辛苦。朕召你回来,一是过节,二来,也有些事,想听听你的见解。”
他踱步至御案前,手指划过光洁的桌面:“潜蛟卫……这个名字,十四弟可还熟悉?”
允禵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躬身:“回皇兄,臣弟离京日久,于这些旧事,已然生疏了。只听说是先帝爷手中一柄利刃,后来便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皇上轻笑一声,带着冰冷的意味,“朕却觉得,它或许就在朕的某位兄弟手中,蛰伏着,等待着。”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允禵感到后背泛起一丝寒意,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皇上:“皇兄明鉴。臣弟如今只愿在陵寝之畔,为大清祈福,为皇兄祈福。此心,天地可鉴。”
兄弟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的较量在沉默中弥漫。
良久,皇上才移开视线,语气稍缓:“朕希望你所言非虚。如今准噶尔蠢蠢欲动,前线军情紧急,粮饷却屡出纰漏。张蕴一案牵扯出的数十万两亏空,竟与去年的军饷严丝合缝!朕的户部、吏部,盘根错节,蛀虫丛生!”
他越说语气越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前方将士在浴血,后方蠹虫在吸血!十四弟,你曾是抚远大将军,深知其中利害。朕,需要可靠之人,为朕整顿这后方,更需要能臣,为朕驰骋前方!”
允禵拱手,声音沉毅:“臣弟虽不才,愿为皇兄分忧!但凡皇兄所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番谈话,从潜蛟卫的试探,到朝堂腐败的深忧,再到前线战事的布局,一直持续到傍晚,殿内已点起宫灯。皇上对允禵今日的态度和对答似乎颇为满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缓和。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罢了,今日是端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皇额娘……很是想你。随朕一起去寿康宫,陪她老人家用个家宴吧。”
寿康宫内,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当皇上与十四爷踏入宫门时,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了一瞬。
只见殿内灯火通明,笑语喧阗。沈眉庄将宫里嫔位以上的妃嫔全都请来了。孩子们更是济济一堂:三阿哥弘时、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六阿哥弘晅、七阿哥弘安,还有公主温宜、沉芳、胧月,以及敦亲王家的弘壤和允禵自己的弘春、弘明。大大小小的孩子或在追逐嬉戏,或围在祖母膝下,热闹非凡。
“这……”允禵有些愕然。
皇上愣了片刻,但目光扫过正抱着六阿哥、含笑望过来的沈眉庄,又看到太后脸上那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一种久违的、属于家庭的温馨之感。
“皇上,老十四,你们来了!”太后笑着招手,“快过来坐,眉庄这孩子有心,把大家都叫来,这才像个过节的样子!”
晚膳气氛融洽,孩子们的笑声是最好的佐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莳嫔身边的沉芳公主忽然跑到殿中,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说:“皇玛嬷,皇阿玛,十四叔,沉芳新学了耍鞭子,想表演给你们看!”
众人都觉有趣,笑着允了。小沉芳便拿着一条小巧精致的彩鞭,像模像样地舞动起来,虽力道不足,却也虎虎生风,赢得一片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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