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
皇上坐在紫檀木御案后,手中那份奏折已看了三遍。苏培盛垂手侍立在侧,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敦亲王到——”殿外太监通传。
“宣。”
皇上将奏折轻轻搁在案上,指节在朱批处叩了叩。敦亲王大步进殿,一身石青色亲王常服。他面色凝重,眼下带着倦色,却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
“臣弟叩见皇上。”
“起来,赐座。”皇上抬手示意,目光落在敦亲王脸上,“这折子上说的,朕看明白了。你细讲讲。”
敦亲王没有立即落座,反而从袖中又取出一本薄册,双手奉上:“皇上,这是这些日子查到的线索总录。原想着只是甄远道与张蕴结党营私、贪墨军饷,可越往下查,越觉得不对。”
苏培盛接过册子呈上。皇上翻开,一页页看过去,眉头渐渐锁紧。
“吏部验封司的王主事,利用户籍徇私枉法,让不该入仕的人混进了朝堂地方。”敦亲王声音低沉,“户部山西清吏司的孙有禄,借着审计之便做假账,将军饷亏空抹得干干净净。还有通政司那边截下的几封密信——”
他顿了顿,看向皇上:“这些事单看是贪腐,可串起来看,人事、财政、军务、信息传递,每条线都被动了手脚。臣弟让弘历帮着梳理脉络,那孩子心思细,发现这些线索的时间点都卡在关键处,像……像有人算好了步子在走棋。”
皇上合上册子,指尖在封皮上轻轻划过:“你怀疑背后有党?”
“不是怀疑,是肯定。”敦亲王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可见上面用朱墨画着复杂的网状图,“皇上请看,这是弘历画的。甄远道是明面上的桩子,张蕴是钱袋子,吏部那个王主事是‘换人’的手,户部孙有禄是‘藏钱’的手——这些人各司其职,互不统属,却能在关键时刻配合默契。若非上面有人统一调派,绝无可能。”
他指着图中几个空白节点:“而且这些线到了这儿就断了。臣弟审过张蕴,他一口咬定是自己贪心,可问他那笔不明财产的具体去向,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梁世铮查了三个月,只追到山西一处空宅子,人早跑了。”
皇上站起身,缓步踱到窗前。殿外庭中植着几株古柏,枝叶苍劲,在秋日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动摇国本……”他低声重复这四个字,转过身时,眼神已冷了下来,“你奏请加派人手,要谁?”
敦亲王也站起身,拱手道:“第一,需都察院主官坐镇。梁墨现任都察院都事,办案老到,且在此案中已熟悉情由。请皇上擢升他为左都御史,牵头都察院全力协查。”
“梁墨……”皇上沉吟,“前礼部尚书梁老的庶子。朕记得,他早年在外放时办过几桩大案。”
“正是。且此人审慎,不结党。臣弟观察许久,他查案只认证据,从不论亲疏。”敦亲王顿了顿,“第二,安凌远晋为都察院御史。此人虽年轻,却心细如发,张蕴那笔账的破绽,就是他最先发现的。”
皇上微微颔首:“准。还有呢?”
“第三……”敦亲王稍作犹豫,言语转向实务,“户部山西清吏司那边,孙有禄留下的烂账窟窿,是条关键线头,得赶紧派个得力且干净的人去接手、厘清,说不定能顺出更多东西。”
殿内静了一瞬。
皇上目光如炬,看向敦亲王:“你心中有人选?”
“臣弟只管查案,这具体人事安排,不敢妄言,也怕……沾了嫌疑。”敦亲王话说得坦率,却也留了分寸,“只是想着,这得罪人、擦屁股的活儿,找个与京师各方牵扯少些的干练之人,或许能撕得开些口子,也省得有人再做手脚。”
这话说得实在。苏培盛眼皮跳了跳,把头垂得更低。
皇上却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你倒会躲清闲,把这难题推给朕。”
“臣弟只知忠君报国。”敦亲王跪下,“此案若真如臣弟所疑,背后是有人要动摇我大清根基,那查不清、办不彻底,才是最大的祸患。皇上,这些蛀虫今日敢动军饷、换官吏,明日就敢——”
“朕知道。”皇上打断他,走回御案后,“起来吧。”
他提起朱笔,在敦亲王的奏折上悬停片刻,随即落下几行铁画银钩的朱批,边写边道,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梁墨晋都察院左都御史,明日就下旨,总领监察协查事宜。安凌远晋察院御史,仍在你这队听用。”他笔锋一顿,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奏折,“至于户部山西司那个主事的缺……就让梁砚去。他从浙江清吏司过来,算熟户部事务,又是从外地调任,恰合你方才所言。”
敦亲王心下明了,梁砚是梁老大人的庶子,身份够用,却又非核心嫡系,派他去捅山西这个马蜂窝,既是重用,也是考验,更是将梁家进一步绑在了皇差上。他躬身应道:“皇上圣明,如此安排甚是妥当。臣弟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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