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烛火在青铜鹤盏里跳了一下,将皇上半边脸映在明暗之间。皇上一手捏着军报,上面写着“十四贝子负伤,拼死击杀巴特尔。”另外一手从案下抽出一封密信。那是夏邑秘密送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潜蛟卫现身前线,暗助十四贝子脱困,现已隐匿。”脸上看不出喜怒。苏培盛小心地奉上茶。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几乎是从阴影里应声而出,屏息凝神。
“拟旨,”皇上缓缓道,“十四贝子重伤,不宜久驻边关。待伤势稳定,即由年富暂代军务,另选一队亲兵,沿途严加护卫,护送贝子回京疗养。”
“奴才遵旨。”苏培盛深深躬身。皇上挥了挥手,殿内重归寂静。他独自靠在龙椅里,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
捷报先于伤兵抵达京师。
加急的驿马踏过长街,马蹄声如滚雷,惊起一路飞尘。马上驿兵背插三根赤羽,一路高喊:“大捷——十四贝子阵斩敌酋——大捷——”
声音像把烧红的刀子,捅破了京城连日来的沉闷。
最先沸腾的是茶楼酒肆。
“听说了吗?十四贝子在前线打了大胜仗!”
“阵斩敌酋啊!那可是准噶尔有名的猛将!”
“要我说,还是贝子爷有本事。不愧是大将军王,我就说他是个将才……”
说书人把惊堂木一拍,临时改了本子:“今儿个咱说一段《十四贝子杀敌》!话说那关外黄沙漫天……”
跑堂的小二拎着铜壶穿梭在桌间,脸上堆满笑:“各位爷,掌柜的说了,今日酒水一律八折,庆贺前线大捷!”
二楼雅间里,几个穿着五品服饰的官员已经举起了杯。坐在主位的是户部郎中,他红光满面:“我早就说过,十四贝子出马,准噶尔那群蛮子蹦跶不了几天!来,满饮此杯,为我大清贺!”
“为皇上贺!”众人齐声应和,一饮而尽。
礼部员外郎抹了抹嘴角,压低声音:“听说这次跟着立功的,还有年羹尧的儿子和沈自山的儿子?”
“可不是嘛!”旁边工部的主事接话,“年富那小子,我以前在工部见过他来找他兄弟年兴,虎头虎脑的,没想到还真有他爹几分本事。”
“沈家那孩子更年轻,啧,沈自山好福气啊……”
户部郎中摆摆手:“管他谁家的儿子,能打胜仗就是好样的!等他们回京,少不得还要摆酒庆功。到时候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讨杯喜酒喝!”
众人哄笑,又斟满一轮。
同一片天空下。
城墙在风沙中显出破败的土黄色。
沈青峰护送十四贝子离开的第七天,粮仓见了底。
年富站在仓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粮囤,拳头攥得指节发白。管粮的军需官跪在地上,头埋进黄土里:“大人……真没了。按户部批文,本该十天前到的三千石粮,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押运官上月来信说‘路上遭了匪’,可这都一个月了……”
“匪?”年富一脚踢飞脚边的碎石,“哪来的匪?就算有匪,劫军粮是诛九族的罪,谁他妈不要命了?”
军需官不敢吭声。
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声,嘶哑,有气无力。年富转头望去——校场上那些年轻人,铠甲下的身躯比月初瘦了一圈。有个小兵在列队时晃了晃,被扶住才没倒下。
“今天……吃什么?”年富问,声音干涩。
军需官的声音更小:“还剩些陈米,掺了沙土……能熬点稀粥。马料也快断了,实在不行,只能先杀几匹老马……”
“放屁!”年富猛地转身,“战马是弟兄们的命!杀马?亏你想得出来!”
“可人不吃马料啊将军……”军需官带着哭腔,“城里百姓家里也搜刮过一轮了,再逼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年富深吸一口气,黄沙灌进喉咙,呛得他直咳。他望着关外那片茫茫戈壁——准噶尔的游骑这几天越来越频繁,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等什么。
等他们饿得提不动刀?等军心涣散?
“传令。”他哑着嗓子说,“从今日起,所有将领,包括我,口粮减半。省下来的,先紧着伤员和巡夜的弟兄。”
“那……普通士兵呢?”
年富闭了闭眼:“稀粥,多加两瓢水。”
命令传下去时,没人抱怨。
晌午开饭,炊烟稀稀拉拉。大锅里熬着的粥清得能照见人影,米粒数得清。士兵们捧着碗蹲在墙根下,沉默地喝着。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兵喝完,舔了舔碗边,小声问旁边的老兵:“王大哥,京城……现在该在庆功吧?”
老兵瞪他一眼:“吃你的。”
“我就是想……”小兵低下头,“我娘前年送我当兵时说,等打了胜仗,皇上会赏银子。有了银子,就能给妹妹置办嫁妆……”
“做你的梦。”老兵把最后一口粥灌进肚,“京城那些大老爷,这会儿正喝着酒、听着曲儿呢。谁记得咱们在这儿喝西北风?”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周围几个士兵都听见了。有人闷头不语,有人眼眶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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