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车流声,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暗河。仿古宫灯洒下昏黄的光线,勾勒着木质窗棂的精致纹路,却照不亮对坐两人之间的沉沉暮霭。菜几乎没动,精致的瓷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陆亦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目光落在桌面上,却又仿佛穿透了它,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虚假的安宁。
“化工厂的事,”她终于抬起眼,视线锐利地投向对面那个穿着便装,却依旧难掩军人挺拔气质的年轻男子,“你到底有没有掺和?”
对面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却显得有些僵硬。“阿姐,我……”
“小时候,”陆亦可打断他,语速快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忆,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试图抓住某种早已逝去之物的本能,“你答应过我,不骗我的。”
时光仿佛骤然倒流。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天空撕裂。具体是为了什么事,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两个孩子躲在老宅后院那棵巨大的槐树下,身上都带着狼狈和一丝惊魂未定。年纪更小的男孩,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紧紧抓着当时还叫“陆好”的女孩的手,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与郑重:
“阿姐,我以后肯定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小的陆好,用力点头,辫子在空中划过坚定的弧线,她模仿着大人的语气,却充满了稚嫩的真诚:“那我也不骗你!拉钩!”
两只沾着泥土的小指头紧紧勾在一起,阳光透过层叠的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那时,信任是如此简单而绝对,仿佛一句承诺就能锚定一生。
回忆的暖色与眼前包厢的冷寂形成残酷的割裂。对面的人沉默了,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无奈,还有一丝被触及旧日伤疤的痛楚。
良久,他才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陆亦可,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反守为攻的力度:“你呢?阿姐。你不是也说过,不骗我的吗?”
陆亦可一怔,下意识反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你当年,”对面的人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钝刀子割肉,“是真的觉得我哥身份上不了台面,为了你们陆家看重的那些东西,才选择舍弃他的吗?”
他顿了顿,不给陆亦可喘息的机会,继续逼近,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她试图掩藏的内心:“不管是当年的陆好,还是现在的陆亦可,我心里都清楚。对你而言,你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重感情。你当年对我说的那些关于韩鹏的、看似冷静理智到近乎冷酷的话,什么身份,什么台面……实际上呢?你难道不是因为害怕,害怕即使他被远远送去了西北,我父亲,或者你们陆家,依然不会放过他,甚至会动用更极端的手段,才故意说了那些绝情的话,逼他彻底死心,也逼你自己断掉念想的吗?”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陆亦可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呼吸变得困难。韩延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那扇她尘封已久、从不敢轻易触碰的铁门,门后是呼啸而出的、带着血腥味的过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辩解和否认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说的,很大一部分,是真相。是她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真相。
看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语塞的反应,对面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以及更深的复杂情绪。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剖析:“你别看他现在好像脱离了韩家,一切从头开始,在公安系统里凭自己的能力挣扎。可如果他真的凭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站稳了脚跟,甚至……走到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他的高度。那么,阿姐,到了那一天,你觉得,在韩家,被舍弃的会是谁?”
他轻轻吐出答案,带着一丝自嘲的凉意:“一定是我了。”
“所以我才来问你!”陆亦可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猛地抬起头,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但依旧克制着没有提高音量,只是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我不想你误入歧途,韩延!”
这个名字,终于被她清晰地、带着沉重力道唤了出来。仿佛一层薄纱被骤然扯下,对峙双方的身份在这一刻彻底明朗。正是韩鹏那个同父异母、感情深厚,如今却似乎走上歧路的亲弟弟——韩延。
韩延看着她,眼神里有痛惜,有挣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缓缓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不想和他争个你死我活,”他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他是我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