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柳家沟的田野褪尽了最后的绿意,只剩下裸露的黄土和枯败的秸秆,在萧瑟的北风中瑟瑟作响。柳映雪的心,也仿佛随着这天气一起,冻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冰坨。自那次在暮色中向顾长风吐出最深的猜测与求助后,她表面维持着一切如常,照旧去妇救会工作,照旧打理着李家那令人窒息的日常,但内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等待是无声的酷刑。她不敢去想顾长风会用什么方法去查证,也不敢去揣测最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是证实她那最不堪的猜测,将她彻底打入地狱?还是证明李建业确有“难言之隐”,让她这满腔的恨意变得可笑?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寝食难安。她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工作中,用无尽的忙碌来麻痹那颗悬在深渊边缘的心。
张氏和李守仁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山雨欲来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默和怪异。他们不再试图与她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连那点虚伪的客套也省去了。看她的眼神里,恐惧日益加深,仿佛她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与他们同归于尽的火药桶。李家院落,彻底成了一座无声的、彼此戒备的牢笼。
就在柳映雪几乎要被这漫长的等待和内心的焦灼逼到极限时,转机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悄然而至。
区里通知各村妇救会长去领取一批过冬的劳保用品——主要是些粗糙的手套和护耳。柳映雪如同往常一样,独自前往。办理完领取手续,她提着那一大包沉甸甸的物品,正准备离开区公所大院,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她面前。是顾长风身边那个面容沉稳的警卫员。
“柳主任,”警卫员的声音不高,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顾团长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是有上次您反映问题的一些后续情况,需要跟您沟通一下。”
柳映雪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失控的力度疯狂撞击着胸腔。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麻木。她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不让丝毫异样流露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好的,麻烦同志带路。”
再次走进那间简朴却透着威严的武装部长办公室,柳映雪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烧红的烙铁上。顾长风正坐在办公桌后,桌上摊开着一些文件。他抬起头,看到柳映雪,目光深沉如古井,看不出喜怒。
“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柳映雪依言坐下,将那一大包劳保用品放在脚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指尖却冰凉一片。她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顾长风没有立刻说话,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呼啸的风声。这短暂的沉默,对于柳映雪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他放下文件,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柳映雪,语气凝重而低沉:“柳映雪同志,关于你上次反映的……关于李建业同志个人作风的问题,我通过组织内部的一些渠道,进行了初步的了解和核实。”
柳映雪的呼吸屏住了,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顾长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一种清晰而直接的方式,打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目前掌握的情况显示,李建业同志,确实已于今年五月初,在后方驻地,与当地一位女同志……结了婚。”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尽管日夜被这个猜测啃噬,但当这残酷的真相被如此直白、如此权威地证实,从顾长风口中清晰无比地说出时,柳映雪还是感觉到一股灭顶般的眩晕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陷落!
她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指甲隔着厚厚的棉布几乎要掐进肉里,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坐姿,没有当场瘫软下去。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顾长风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和那双骤然空洞下去的眸子,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继续沉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柳映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对方是……是原独立团所在师部,一位副师长的女儿,目前在师部医院工作。婚礼是在师部招待所举行的,当时有一些团级以上的干部参加了。”
时间(今年五月初)、地点(师部招待所)、人物(李建业、副师长女儿)、甚至见证人(团级以上干部)……所有关键要素,一应俱全!铁证如山!再也容不得半分狡辩!
这不是猜测,不是流言,而是通过组织渠道核实的确凿事实!是足以将李建业钉在耻辱柱上,也足以将柳映雪从这桩罪恶婚姻中彻底解脱出来的、最有力的武器!
柳映雪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两行冰冷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无声滑落。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极致的恨意与巨大的、扭曲的释然混合而成的复杂液体。她等到了,她终于等到了这撕碎一切伪装的、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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