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县妇联办公室的窗玻璃,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
一九五零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柳映雪刚整理完一份年终总结报告,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起身去倒杯热水,办公室的门却被猛地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通信员小赵,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神秘的潮红,帽子上的雪花都来不及拍掉,气喘吁吁地喊道:“柳……柳干事!快!门口……门口有人找!是……是部队上的大首长!开着吉普车来的!”
“部队上的?首长?”柳映雪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搪瓷缸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一个模糊而强烈的预感,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巨大的涟漪。
她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也顾不上穿棉袄,只穿着一件半旧的列宁装,便跟着小赵冲出了办公室。
妇联的小院门口,果然停着一辆沾满泥泞的军绿色吉普车,引擎还微微轰鸣着。车旁,站着一个身着厚重军呢大衣、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风纪扣系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星徽在灰蒙蒙的天光下依然清晰。
他正背对着院门,仰头看着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仿佛在打量什么久违的风景。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依旧是那张棱角分明、被战火与风霜刻画得愈发深邃的脸庞,眉宇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征尘与属于高级指挥员的威严。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卸下了所有的杀伐决断,只剩下如同融化雪水般的温和,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深深的端详。近两年的分别,南征北战的硝烟,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疲态,反而淬炼出了一种更加沉稳内敛、不怒自威的气度。
是顾长风。他真的回来了。
柳映雪僵立在原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几乎要挣脱束缚。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在空中交织,千言万语,都湮灭在这无声的对视里。风雪似乎都识趣地变小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最终还是顾长风先动了,他大步走上前,军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身上带来的、属于外面的寒意,也能看清他眼底那压抑着的、汹涌的情感。
“映雪。”他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沙哑了一些,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暖意,“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柳映雪情感的闸门。她的眼圈蓦地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手指紧紧攥着单薄的衣角,骨节泛白。
“……回来就好。”她听到自己带着浓重鼻音、微不可闻的回答。
顾长风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解下自己带着体温的军呢大衣,不由分说地、动作却极其轻柔地披在了她瑟瑟发抖的肩上。
厚重的、还残留着他身体温度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大衣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周身的寒意。柳映雪身体一僵,却没有拒绝。
“外面冷,我们……进去说?”顾长风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商量的口吻。
柳映雪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两人还站在风雪弥漫的院门口,已经引来了不少同事好奇张望的目光。她脸上猛地一热,慌忙点了点头,拢紧身上过大的军大衣,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办公室走去。顾长风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迈着沉稳的步伐,跟在她身后。
办公室里,王主任早已机灵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还贴心地把炉火拨得更旺了些。红彤彤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两人相对无言却又情愫暗涌的脸。
顾长风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情况。部队休整,他有了一个短暂的假期。新中国成立了,大规模的战争基本结束,他们这些军人,也终于可以稍稍喘息。他没有过多描述战场的惨烈,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南方的湿热和北方的严寒,更多的,是问她的工作,她的生活。
柳映雪也逐渐从最初的巨大冲击中平静下来,斟字酌句地回答着他的问题。说到妇联工作的进展,说到扫盲班的成效,她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清亮与专注。顾长风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鼓励。
炉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风雪声似乎也变得遥远。一种久违的、安宁而温馨的气氛,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流淌。
忽然,顾长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站起身,走到柳映雪面前,从军装的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映雪,”他的神情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这个铁血军人罕见的紧张,“这次回来,除了看你,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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