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东回来后不久,一个春日的早晨,顾长风在饭桌上放下筷子,看着正在剥鸡蛋的柳映雪:“咱们出去走走?”
柳映雪抬起头,鸡蛋壳在手里停了停:“去哪?”
“随便。”顾长风拿过暖瓶,给两人的茶杯续上水,“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吗?趁现在腿脚还利索,我还能陪你走。”
柳映雪把剥好的鸡蛋放进顾长风碗里,又拿起一个:“孩子们该说了,这么大年纪还往外跑。”
“让他们说去。”顾长风笑了,眼角皱纹堆起来,“我打报告,你批条子,咱家老规矩。”
这倒提醒了柳映雪。当年在北疆,每次顾长风要出任务,总要跟她说一声。后来成了习惯,家里大事小事,两人总要商量着来。
“真想出去?”她确认道。
顾长风点头:“真想。这些年,光在家属院、干休所打转了。外头变成什么样,都不知道。”
柳映雪低头想了想,鸡蛋壳剥得仔细,一片一片的:“那得计划计划。不能走太远,也不能太累。”
“听你的。”顾长风端起茶杯,“你说去哪就去哪。”
计划用了小半个月。柳映雪从图书馆借来地图册,顾长风找老战友打听路线。最后定下:先去泰山,然后南下苏杭,再去张家界,最后从西安绕回来。
“这一圈可不小。”念念周末回来,看着父母列的行程单直皱眉,“妈,您身体吃得消吗?”
“慢慢走,不赶路。”柳映雪在单子上补充要带的药品,“你爸说了,走不动就歇,歇够了再走。”
老六最支持,直接送了个相机来:“爸,妈,多拍点照片!现在时兴旅游照相!”
五月初,行李收拾妥当:两个旅行包,几件换洗衣服,常用药,一把折叠伞,还有念念硬塞进来的保温杯。临走前夜,柳映雪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对褪色的红布条。
“这是什么?”顾长风问。
“当年在泰山求的平安符。”柳映雪拿起一根,红布已经发白,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四九年去支前,路过泰山脚下,没机会上山。就在山脚小庙里求了两个,一个给你,一个我自己留着。”
顾长风接过来,仔细看:“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你在前线,托人捎去的。”柳映雪把布条放回盒子,“这次带上,去还个愿。”
第一站泰山。火车到泰安时是下午,找了家招待所住下。前台服务员看他们年纪大,特意安排了二楼朝南的房间:“安静,晒得着太阳。”
第二天一早,两人来到山脚下。九十年代的泰山已经开始开发旅游,山门口有了售票处,路边小贩摆着登山杖、遮阳帽。
“坐缆车吧。”顾长风看着蜿蜒而上的台阶,“听说现在有缆车了。”
柳映雪抬头望了望,山雾蒙蒙,石阶隐入云端:“不坐。来了泰山,得自己爬上去。”
“那你慢点,不行就说。”顾长风去买了两根登山杖。
起初的路还算平缓。两人顺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身边不时有年轻游客超过,也有旅行团举着小旗子呼啦啦经过。柳映雪走得慢,但稳,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迈下一步。
“累不累?”走了约莫一小时,顾长风问。
“还行。”柳映雪额头上已有细汗,她用毛巾擦了擦,“比当年在北疆开荒轻松。”
过了中天门,台阶陡起来。柳映雪拄着登山杖,一步一喘。顾长风走在她侧后方,手虚扶着她胳膊。
“歇会儿。”他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用纸巾擦了擦,“坐坐。”
两人坐下,喝水。山风拂过,带着松柏的清气。往下看,来路已经隐在绿树丛中;往上看,南天门还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当年要是能一起爬上来就好了。”柳映雪忽然说。
顾长风拧上保温杯盖子:“现在也不晚。”
歇够了,继续往上。越往上走,人越少——很多游客坐缆车去了。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有些地方还有深深的凹痕。柳映雪走得很专心,盯着脚下的路,偶尔抬眼看看前方。
“十八盘了。”顾长风提醒。
最陡的一段。柳映雪深吸口气,把登山杖握紧些:“走。”
一步一步,像在丈量什么。喘气声越来越重,腿也开始发酸。但她没停,一直往上,往上。顾长风始终在她身后半步,不说话,只是跟着。
终于踏上南天门的平台时,柳映雪扶着栏杆,大口喘气。汗水浸湿了鬓角,腿微微发抖。但眼睛很亮,看着远处层叠的群山,看着脚下翻涌的云海。
“上来了。”她说,声音带着喘息,也带着笑意。
“嗯,上来了。”顾长风递过水。
在玉皇顶,柳映雪找到那棵挂满红布条的古树。她从包里取出木盒,拿出那对褪色的平安符。红布太旧了,几乎一碰就要碎。
“还挂吗?”顾长风问。
柳映雪想了想,摇头:“不挂了。”她走到悬崖边,松开手。红布条在风里打了个旋,飘进云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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