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府邸临时充作了伤兵营之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
句印州忍着左臂的疼痛,让医官简单重新包扎后,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望田秀臣与王贵林。
田秀臣被安置在里间,腹部那道可怕的伤口已被军中医官用羊肠线仔细缝合,敷上了金疮药。
他失血过多,脸色蜡黄,躺在硬板床上遵医嘱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外间的王贵林看起来则凄惨得多,官袍破烂,身上横七竖八缠满了绷带,脸上也带着血痕,乍一看像个血人。
但他多是皮外伤,精神头尚在,正龇牙咧嘴地由着医官给他清理手臂上的一道深口子。
一见句印州进来,王贵林也顾不上疼了,急忙问道:
“大人!城外……城外局势如何?援军可靠吗?”
句印州走到他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缓了口气,只说了最关键的一句:
“来的是慕青将军。”
就这么一个名字,王贵林先是愣了一瞬,随即脸上所有的焦虑和惶恐如同被风吹散的乌云,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甚至咧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
“嘶……是慕将军啊!那……那就好,那就没问题了!沙梁……算是保住了!”
这便是慕青的口碑。
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句印州看着王贵林的反应,感同身受,疲惫的脸上也露出复杂而欣慰的笑意:
“是啊……当年慕柯慕老将军镇守北疆时,我还是个无名小卒,有幸远远见过他老人家操练兵马,那等威严,至今难忘。那时慕青将军年纪尚轻,却已能随父出征,阵前斩将,英姿勃发……没想到今日,竟是她的援军救了沙梁,真是……三生有幸。”
王贵林连连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于是问道:
“慕将军自是信得过的。不过……我听说,将军身边还带着一位军师,姓石?眼下城中庶务,似乎暂由这位石先生代管?大人,这……真的妥当吗?”
句印州摆了摆手,神色倒是坦然:
“既是慕将军亲口所言,我岂有不从之理?”
同时,他也回想起与那位“石先生”短暂的接触。
虽然对方沉默寡言,但那份沉静的气度,处理事务时的决断力,都让句印州印象深刻。
他沉吟道:“况且……我观这位石先生,虽不显山露水,但言谈举止,周身气度,绝非池中之物。慕将军非常人,她所倚重之人,必然也有过人之处。暂且……便如此吧。”
这时,里间躺在床上的田秀臣,因为疼痛睡得不踏实,听到外间谈话,也虚弱地插了一句,声音断断续续:
“大人……我……昏迷前,好像瞥见……慕将军身后,还跟了个……异邦人?银头发,蓝眼睛……长相,酷似罗斯蛮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句印州闻言,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此事……我亦未来得及询问慕将军。两军阵前,确实见一银发异邦男子紧随将军左右,奋勇杀敌。待局势稍定,我寻个机会问问将军吧。”
几人正低声交谈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帘子被掀开,顾兰倾走了进来。
句印州见状,连忙起身拱手道:“石先生。”
顾兰倾微微颔首,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情形,落在句印州包扎的手臂和王贵林满身的绷带上,声音平和:“句县令,王主簿,伤势如何?”句印州忙道:“有劳先生挂心,皆是皮肉之苦,暂无大碍。”
顾兰倾走到桌边,上面摊开着沙梁城的简陋舆图和户籍册,
“我此来,正有几件事需与句县令商议。”
“先生请讲。”句印州神色一正。
“其一,阵亡将士与百姓的遗体需尽快妥善安葬或火化,天气虽寒,亦恐生疫病。我已命人划定区域,还需县衙派出熟悉本地习俗的老人协助,务必让英灵安息,也让生者慰藉。”
句印州立刻点头:“先生考虑周详,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其二,城中水源需重新查验清理,尤其靠近战场的水井,恐被污染。饮水乃民生根本,不可疏忽。”
“是,战后已派人看守主要水井,稍后便组织人手逐一查验清淘。”
“其三,慕将军已开仓放粮,但粥棚秩序、粮食分发细则,需县衙出具安民告示,明确每日每户定量,防止哄抢囤积,确保公平,尤其是伤员与孤寡,需额外关照。”
顾兰倾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王贵林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道:“先生所言极是!此事我可以……”他话没说完,又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
顾兰倾看了他一眼:“王主簿有心了,但养伤为重。告示内容我可口述要点,句县令寻一文吏记录誊抄即可。”
句印州心中暗赞这位石先生处事之老练,连忙应下。
“其四,城防修缮乃当务之急。慕将军已派兵士协助,但所需木石、民夫调度,仍需县衙协调。尤其几处破损严重之地,需优先加固,以防罗斯残部乘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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