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村长离去的脚步声早已被风声吞没,但那份沉重的压迫感却如同实质,凝固在老宅潮湿的空气里。
陆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村长的警告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的神经。“乱七八糟的想法”、“连累一村的人”、“你爹也在台上看着呢”……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毫不怀疑村长话语里的真实性——好奇的人,真的会消失。在这个封闭、诡异、被古老规则统治的村庄,村长的意志就是法律。
屈服吗?像水生和他母亲那样,在恐惧中沉默,成为这诡异传统又一个顺从的牺牲品?
不。
父亲躺在棺椁里那“完美”得不自然的遗容,手抄本上那力透纸背的十二个字,偏殿黑暗中那冰冷的窥视感,还有后山洞口那吞噬光线的黑暗和诡异的呜咽……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推着他向前。
他必须知道真相。为了父亲,也为了自己可能短暂、但必须明明白白的未来。
村长的警告反而切断了他所有的退路。他不能再等待,不能再犹豫。仪式就在三天后,时间不多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被他藏在灶膛灰烬里的手抄本上。父亲留下了线索,但也止步于线索。他没能,或者说没敢,再往前一步。现在,这一步必须由他来走。
目标明确——祠堂偏殿。他要确认,其他傀伶的脑后,是否也有那诡异的符印。如果都有,那说明所有傀伶都被某种东西控制着,父亲的异常并非特例。如果只有父亲有……那意味着什么?父亲的“意外”死亡,是否就与此相关?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需要等待,等待村庄彻底沉睡。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最后几点灯火也相继熄灭,只剩下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窸窣声。陆明换上一身深色的旧衣服,将手抄本小心地塞回怀里,仿佛它能带来一丝勇气。
他再次潜入夜色,比上一次更加谨慎。他绕了更远的路,避开所有可能有人值守的方位,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向祠堂。
祠堂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轮廓模糊。他依旧从那条荒僻的小路接近,拨开带着夜露的竹林,找到了那扇偏窗。这一次,他动作更加熟练,推开窗户,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内部死寂无人,才像狸猫一样翻了进去。
熟悉的、浓郁的异香瞬间包裹了他,冰冷而滞重。他稳住呼吸,靠在耳房的墙壁上,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偏殿的门,依旧虚掩着,仿佛一张诱惑人踏入的陷阱。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十几具傀伶静立原地,在几乎绝对的黑暗中,它们的身影比上次更加清晰——不是视觉上的清晰,而是一种感知上的压迫。它们沉默地站在那里,穿着华丽的戏服,涂抹着浓重的油彩,仿佛一支来自幽冥的军队,等待着某种号令。
陆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发疼。他强迫自己移动脚步,走向离门口最近的一具傀伶。那是一个穿着文官服饰的老者,面容清癯,长须及胸。
他绕到其后,踮起脚,颤抖着伸出手,拨开那冰冷、干枯、夹杂着银丝的发辫。
指尖触到了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凸起!
形状、大小、位置……与父亲脑后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他心头巨震,立刻转向旁边一具穿着旦角服饰的女性傀伶。同样,在那乌黑的假发盘绕之下,后颈与颅骨连接处,他摸到了那个该死的符印!
第三具,武生,有!
第四具,老旦,有!
……
他一连检查了七八具傀伶,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扮演何种角色,每一具的脑后,都嵌着那个诡异的符印!它们就像是被批量打上的烙印,标志着这些尸身不再属于他们自己,而是成了某种东西的……傀儡。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父亲笔记里的“傀非傀”得到了印证——这些不是简单的、用以纪念先祖的戏偶,它们是被某种力量标记、控制的工具!
那么,“神非神”呢?它们被控制着,去取悦的,又是什么?
就在他因为这一发现而心神激荡,准备继续检查最后一排傀伶时——
“沙……沙……”
一种极其轻微、缓慢的摩擦声,从偏殿最深处的角落里传来。
不是上次那种物体坠地的闷响,而是更像……某种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缓慢,粘滞,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耐心。
陆明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猛地转头,望向那片他曾感觉被窥视的、堆放着箱子和巨大木柜的黑暗角落。
声音停止了。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比上一次强烈了十倍、百倍!那不是人类的视线,也不是野兽的,它更空洞,更贪婪,更……古老。仿佛一个沉睡的存在,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的频繁打扰,而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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