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驱散寨子的雾气,反而让它们变得更加具体,灰白色的水汽缠绕着每一座吊脚楼,像是给整个寨子罩上了一层看不透的丧纱。
沈瑜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耳边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声响,分不清是风声、虫鸣,还是这座寨子本身的呼吸。阿月那句“晚上,别出门”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意识的深处。
她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时,阿月正在厅堂里摆放早餐——简单的白粥、咸菜,还有几个煮鸡蛋。晨曦透过木窗的格子,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睡得好吗?”阿月没有抬头,声音平淡无波。
“很安静。”沈瑜斟酌着用词,在她对面坐下,“和城里很不一样。”
阿月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依旧沉默。
沈瑜尝试打破僵局,拿出她“民俗作家”的身份:“我听说,寨子里保留着很多古老的仪式?比如……婚礼的习俗?”她小心地避开了“骨头”或“秤”这样的字眼。
阿月盛粥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外面的东西,在这里不适用。”她抬起眼,那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沈瑜,“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这话语里的隔绝感与警告意味,比昨夜更加清晰。沈瑜不再试探,低头默默喝粥。粥是温的,却暖不透她从心底泛起的寒意。
上午,她拿着相机在寨子里“采风”。寨民们对她这个外来者保持着一种统一的、近乎麻木的疏离。男人们扛着农具走过,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件家具。女人们则更加隐蔽,她们躲在半开的门后,或是在溪流的对岸,用那种沈瑜已经熟悉的、冰冷的审视目光追随着她。
她试图靠近那座中央的祠堂。白天看来,它更加巍峨,也更加破败。黑色的木质结构上布满岁月的裂痕,像老人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祠堂的大门紧闭着,门上雕刻着一些扭曲的、她无法理解的图案,隐约能看出有鸟、有蛇,还有类似秤杆的线条交织其中。
昨天那个坐在门口的阿婆不见了踪影。
沈瑜举起相机,假装拍摄祠堂周围的建筑结构,镜头却悄悄对准了那扇紧闭的大门。就在她调整焦距,试图看清门上一处特别繁复的雕花时,镜头里的大门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猛地移开相机,用肉眼望去,那里只有一片浓重的阴影。
是错觉吗?还是……
“那是祠堂。”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瑜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
昨天见过的那个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拄着一根歪扭的木质拐杖。她比沈瑜想象的还要矮小瘦削,但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却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
“外乡人,”阿婆的嘴角扯动,像是在笑,又不像,“祠堂,不欢迎外人靠近。冲撞了先祖,谁也担待不起。”
她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口音,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对不起,阿婆。”沈瑜立刻换上歉意的笑容,将相机收起,“我只是觉得这建筑很特别,很有研究价值。”
“研究?”阿婆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盯着沈瑜的背包,“有些东西,研究不明白。有些地方,不该来就别来。”
她没再说什么,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雾气与狭窄的巷道里。
沈瑜站在原地,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绝不仅仅是排外。这是一种高度戒备,像是在守护一个绝对不能泄露的秘密。妹妹的失踪,必然与此有关。
下午,寨子里忽然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一些寨民开始往广场方向聚集,脸上带着一种沈瑜看不懂的、混合着敬畏与期待的神情。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隐晦的躁动。
她回到旅社,发现阿月正站在门口,望着广场的方向,眉头微蹙。
“阿月,发生什么事了?”沈瑜问道。
阿月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陈家的婚礼提前了。今晚,举行‘称骨’。”
称骨!
沈瑜的心脏猛地一跳。妹妹录音里那个诡异的词,终于出现了。
“称骨……是什么意思?”她强压着激动,故作不解地问。
阿月转过头,第一次用极其认真的目光看着沈瑜,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警告。
“是判定。”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判定新娘,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能……看看吗?”沈瑜抓紧了相机带子,“作为民俗研究的一部分。”
阿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转身走进了屋里。但这在沈瑜看来,几乎是一种默许。
黄昏再次降临,比昨日更加阴沉。浓云低压,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寨子中央的广场上,火把被依次点燃,跳动的火焰在渐浓的夜色中撕开一道道口子,却照不透那无边的黑暗。几乎所有的寨民都聚集到了这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围成一个松散的圈,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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