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陈望画最后一张平面图时响起来的。
手机在堆满图纸和马克杯的桌面上嗡鸣震动,搅得一室安静的空气都浮躁起来。陈望没立刻接,笔尖稳稳勾完一条直线,才从电脑屏幕后抬起眼,瞥见屏幕上跳动着“老家村委会”几个字。他眉心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摘掉鼻梁上防蓝光的眼镜,捏了捏山根,指尖带着长时敲击键盘后留下的微末涩意。
“喂,李叔。”他声音放得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头是村长李保国,嗓门洪亮,带着乡音特有的粗粝,透过电流传过来,震得话筒微微发颤:“小望啊!没打扰你忙大事吧?就是知会你一声,咱们村这下头搬迁,各家各户的祖坟都得动,统一迁到县里的公墓去!你这……你家就你一个顶事的了,得回来一趟,把手续办办,给你家老爷子寻个新地方!”
陈望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只有主机运行的低沉嗡鸣。窗外是城市傍晚的天际线,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一片晃眼的金红。
“知道了,”他终是开口,“我安排时间。”
挂了电话,他靠进椅背,身体陷进柔软的人体工学面料里,却没感到丝毫放松。迁坟。他闭上眼,鼻腔里仿佛又钻进老宅院里那股经年不散的、混合着香火和霉木的味道,还有后山泥土雨后湿泞的气息。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把那点幻觉驱散。
定下行程,请假,买票。几天后,陈望开着他那辆半旧的SUV,驶离了钢筋水泥的丛林。导航的目的地,是一个他许多年未曾长时间停留的名字。越往前开,高楼渐次矮下去,视野里开始涌入大片大片的绿,先是规整的农田,然后是起伏的、被深浅不一的植被覆盖的山峦。
道路也从宽阔平坦的高速,变成省级公路,再到仅容两车错身的县道,最后是蜿蜒向上、坑洼不平的盘山水泥路。车身随着颠簸轻轻摇晃,像一艘驶向过往的船。
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比记忆里更显虬髯苍老,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的阴影。树下却意外地热闹,支着好几口油汪汪的大铁锅,灶膛里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男人们吆喝着搬桌拾凳,女人们围着围裙,在临时搭建的案板前切肉洗菜,孩子们在人群缝隙里尖叫追逐。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还有一种……人群聚集时特有的、暖烘烘又略带浑浊的气息。
流水席。
陈望的车子慢下来,最终在人群边缘停住。他推门下车,山风立刻裹着那股喧嚣扑面而来,将他身上剪裁利落的都市着装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环境揉在一起。
有人认出了他。
“哟!这不是老陈家的小望吗?”
“大学生回来啦!”
“听说在城里当大师傅了?了不得!”
招呼声此起彼伏,带着好奇与打量。陈望勉强牵动嘴角,算是回应。他不太适应这种毫无距离感的热情,身体有些僵硬。
村长李保国顶着一张被山风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笑呵呵地挤开人群迎上来,手里还拎着半瓶白酒:“小望!可算到了!就等你了!正好,咱村搬迁前最后聚一次,吃顿团圆饭!来来来,先坐下,喝一口!”
陈望摆手:“李叔,开车来的,不能喝。”他的目光越过李保国肥厚的肩膀,落在那些摆得歪歪扭扭的方桌和长凳上。桌面油渍斑驳,挤满了盛着鸡鸭鱼肉的粗瓷海碗,筷子散乱地搁着。
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场寻常的、甚至有些粗陋的乡村宴饮。
但他插在裤袋里的左手,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那是他随身带着的一枚小型青铜罗盘。此刻,那罗盘隔着布料,正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绝不容错辨的、持续不断的震颤。
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尖,在一下下轻扎着他的指尖。
陈望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从喧闹的人群上空扫过,投向村庄后方。那里,群山沉默地绵延,被越来越浓的暮色浸染,呈现出一种沉郁的、近乎墨绿的色调。
后山就在那里。
他收回目光,对仍在热情劝酒的李保国道:“李叔,我先回老宅看看,收拾一下。”
说完,他不等对方再开口,转身从车后座拎出简单的行李,朝着村尾那栋久未住人的老屋走去。身后的喧嚣与饭菜的热气,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越来越远。
只有指尖下,那罗盘细微而执拗的震颤,一路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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