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轿子带来的沉重压迫感虽已散去,却在李保国家堂屋里留下了近乎凝固的死寂。油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瘫软在地、精神彻底崩溃的李保国,以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老妇。空气中弥漫着骚臭、恐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阴间的檀腥气。
陈望靠墙站立,脸色苍白,舌尖的刺痛和体内的虚脱感不断提醒着他刚才的凶险。强行催动本命精血施展“五星镇彩诀”,虽暂时逼退了那诡异的红轿显化,但也几乎掏空了他大半的元气。
他看着眼前这丑态毕露、悔恨交加却已于事无补的村长,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厌烦。这些人的恐惧与自私,酿成了今日的苦果,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
但他不能停留在这里。红轿子退去,只是暂时的。鬼宴的索债不会停止,下一次出现,只会更加凶厉。他需要找到更根本的解决之道,或者,至少找到能保护剩余无辜者的方法。
阿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不再看地上的李保国,转身大步离开了这座被恐惧浸透的院落。
夜色更深,村庄如同墓园。怀中的罗盘指针依旧在颤抖,但不再指向某个固定方位,而是呈现一种混乱的涡旋状,仿佛整个村庄的阴阳之气都已彻底失衡、彼此绞杀。
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尽快恢复一些力气,同时整理混乱的思绪。师父的手札、阵图,赵老倌的疯话,李保国的忏悔,还有那诡异的红轿……大量的信息碎片需要拼凑。
他的脚步下意识地朝着村庄中心,那座久未修缮的陈氏祠堂走去。
祠堂,通常是宗族血脉与香火愿力汇聚之地,相对能隔绝外邪。虽然村里陈姓人丁不旺,祠堂也早已破败,但或许还能残存一丝微薄的庇护之力。
祠堂的木门同样老旧,上面贴着的门神画像早已褪色剥落。他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木头和香烛混合的气息传来,比外面确实少了几分阴寒。
祠堂内空间不大,正面供奉着蒙尘的牌位,下方是积满灰尘的供桌。几近腐朽的蒲散乱地扔在地上。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透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陈望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盘膝坐下,将桃木剑横于膝上,试图凝神调息,导引体内残存的微弱阳气运转周天。
然而,他刚刚闭上眼睛,识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保国母亲那扭曲的面容,以及窗外那顶悬浮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轿子轮廓。那股规则般的、强横的索债意念,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他的心神之上,让他难以静心。
他烦躁地睁开眼,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昏暗的祠堂内部。
供桌下方,靠近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周围积尘的色调不太一样。
他心中微动,站起身,走了过去。
俯身细看,那是一块半截埋入地面泥土、半截露出的青石板。石板表面似乎刻着字,被厚厚的灰尘和干涸的泥污覆盖,看不真切。
陈望心中一动,伸手拂去石板上的积尘。指尖触感冰凉粗糙,刻痕很深。
他清理出一小块区域,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出几个模糊的篆体字迹:
“……血食……契约……”
血食契约!
陈望的心脏猛地一跳!果然!师父与村民之间,存在的并非简单的香火约定,而是更为残酷的血食契约!
他立刻蹲下身,用袖子更加用力地擦拭石板表面。更多的字迹显露出来:
“立契人:清尘子”
“见证:陈家村合族”
“癸未年腊月三十,立”
“兹以立契人清尘子,自愿以身为媒,魂为枢,设‘安魂宴’于后山,纳癸未饥馑亡魂,平息怨煞,保陈家村五十年安宁。”
“陈家村合族,需于每年腊月三十子时,以黑羊、雄鸡、赤犬三牲活祭,辅以香火纸钱若干,置于后山指定之处,由‘宴主’分配,安抚亡魂,不得有误。”
“若一方背约,则契约崩毁,‘安魂宴’逆转‘鬼哭宴’,积怨反噬,祸及全村,后果自负。”
“天地共鉴,鬼神同察。”
字迹是用朱砂混合着什么液体刻上去的,历经数十年,颜色已然暗沉发黑,但那笔划间的决绝与沉重,却穿透时光,狠狠砸在陈望心头!
安魂宴!这才是师父所设大阵的本名!
五十年安宁!
三牲活祭!
契约崩毁,则安魂宴逆转鬼哭宴!
一切都对上了!赵老倌没有完全疯,他说的是真的!李保国隐瞒了最关键的血食部分!
村民们,不仅仅是没有烧纸钱那么简单!他们是彻底断绝了这维系着师父魂灵与饿鬼平衡的血食供奉!他们背弃了用师父永恒痛苦换来的契约!
石板最后一行,还有一排更小、更凌乱的字迹,似乎是后来添加的,用的也是那暗沉发黑的“墨”:
“祀断三年,怨气冲枢,吾身将朽,魂噬加剧。后世弟子若见,当知此约已毁,慎之!慎之!清尘子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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