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破旧的桌案上跳跃,将林慕舟(孙郎中)清癯而疲惫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推过来的粗布包裹不大,却沉甸甸的,里面是几套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裙、一些散碎银两和铜钱,以及一份墨迹犹新、盖着模糊官印的路引和身份文牒。文牒上的名字,不再是“苏念柔”,而是一个陌生的“林月娘”,籍贯也改成了北地某处偏远村镇。
“这些衣物和盘缠,足够你支撑到北疆。”林慕舟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眼神却异常坚定,“路引和文牒是‘那边’的人费尽周折弄来的,虽非万全,但足以应付寻常盘查。记住,从此刻起,你便是逃难寻亲的孤女林月娘,与金陵苏家、与林昭月,再无半点瓜葛。”
林昭月(林月娘)默默接过包裹,指尖触到粗布粗糙的纹理和银两冰凉的棱角,心中五味杂陈。这轻飘飘的包裹,承载的却是她斩断过去、亡命天涯的未来。她将包裹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一块浮木,目光落在林慕舟脸上,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嘶哑的询问:“舅舅……您不与我一同走吗?”
林慕舟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和决绝:“我还不能走。金陵城中,尚有未尽之事,还有……必须守护的人。慕容垂耳目众多,我若与你同行,目标太大,反而会害了你。”他顿了顿,深深看着林昭月,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嘱托的沉重,“昭月,林家……如今只剩你我二人了。北上之路,凶险万分,慕容垂的追杀绝不会停止。但你身上,流淌着林家的血,背负着满门的血仇!你必须活下去!找到镇北王旧部,将这份名录公之于众!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昭月心上。她看着舅舅眼中那深可见骨的疲惫和隐藏的泪光,知道他所言非虚。他留在金陵,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风险远胜于她。她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舅舅放心,昭月……定不辱命!”
林慕舟欣慰地点点头,从怀中又取出一个更小的、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扁平物件,塞到林昭月手中:“这个,你贴身收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示人。”
林昭月接过,入手冰凉坚硬,隔着油布也能感觉到那熟悉的轮廓和纹路——是那枚慕容徽记铁片!她愕然抬头。
“此物关系重大,或可在关键时刻保你一命,或可助你找到秘库线索。”林慕舟压低声音,神色极其凝重,“但切记,怀璧其罪!若非生死关头,绝不可轻易动用!那灰烬和剩余的药丸,我已替你重新封装,一并带着,或许……日后有用。”
他将一切能想到的、能给予的,都交给了她。这份沉甸甸的托付,让林昭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激起了她骨子里不屈的韧性。她将铁片小心翼翼藏入怀中最贴身之处,重重点头:“我记下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呼啸,更添几分离别的凄惶。
“时辰快到了。”林慕舟看了一眼更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接应的人就在后巷等候。他们会送你出城,之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他站起身,走到林昭月面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却充满了不舍和嘱托,“孩子……保重。”
这一声“孩子”,让林昭月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扑进林慕舟怀中,紧紧抱住这个失散多年、刚刚相认却又要分离的唯一血亲,哽咽难言。林慕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轻轻回抱住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片刻后,林昭月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抹去眼泪,退后一步,脸上已是一片冰冷的坚毅:“舅舅,你也保重。昭月……走了。”
她不再犹豫,背起包裹,决然转身,推开门,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那点刚刚凝聚起来的勇气便会溃散。
老仆早已提着灯笼等在院中,无声地引着她穿过荒草丛生的后院,来到一扇极其隐蔽、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木门前。老仆拉开木门,门外是一条漆黑狭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胡同尽头,隐约可见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破旧的骡车轮廓,车辕上坐着两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汉子。
“姑娘,请。”老仆低声道,将灯笼递给她。
林昭月接过灯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踏出了木门。在她踏出的瞬间,身后的木门便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她与金陵、与过去最后的联系,在这一刻,彻底切断。
她快步走向骡车。车夫见她过来,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颔首。另一人跳下车,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示意她上车。车厢内狭窄阴暗,散发着一股牲口和草料混合的气味。
林昭月钻入车厢,蜷缩在角落。骡车立刻启动,沿着迷宫般的小巷,悄无声息地行驶起来。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沉睡中的金陵城轮廓,巍峨的城墙、熟悉的街巷、还有远处苏府那片巨大的阴影……一切都在逐渐远去。心中没有逃离险境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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