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生递来的那张桑皮纸,薄如蝉翼,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紧紧攥在林昭月(林月娘)手心,几乎要被汗水浸透。她快步穿梭在王城西区错综复杂、肮脏破败的街巷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济安堂内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穆先生讳莫如深的眼神、冰冷刺骨的警告,如同鬼魅般萦绕不去。
慈云庵后山,废弃砖窑,明日午时。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脑海里。是希望之路,还是死亡陷阱?穆先生是友是敌?那个“等你的人”又会是谁?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但此刻,她已无路可退。灰衣人的性命,如同悬于一线,系于这次未知的会面。
她不敢回“悦来客栈”,生怕穆先生另有眼线,或那仆役已将她出卖。她在城西更偏僻、鱼龙混杂的棚户区,寻了一间连招牌都没有、只挂个破旧灯笼的“脚店”住下。房间比“悦来”更破败狭小,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霉烂混合的刺鼻气味,隔壁房间醉汉的鼾声和咒骂声清晰可闻。但她已顾不得这许多,闩好门,用桌子死死抵住,才瘫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剧烈地喘息着。
窗外天色渐暗,风雪似乎永无休止。她掏出怀中那封密信,就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反复摩挲。信纸折叠得严丝合缝,她不敢擅自拆开,生怕留下痕迹,引来杀身之祸。穆先生那句“若泄露半分,皆死无葬身之地”的警告,言犹在耳。
这一夜,注定无眠。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惊坐而起,手握银簪,全身绷紧。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灰衣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冷漠,他的相救,他的重伤……还有母亲绝笔上那殷红的血字,舅舅林慕舟沉重的托付。恩与仇,情与债,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几乎喘不过气。
次日,天色未明,林昭月便已起身。她用冰冷的残雪抹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打满补丁的灰布衣裙,用灶灰将脸和手抹得脏污,头发胡乱挽起,戴上那顶破旧的斗笠,将自己彻底伪装成一个最底层的、为生计奔波的贫苦妇人。
她将穆先生的密信和那枚玄铁令牌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在内衫暗袋,火狐狸血的瓷瓶塞进袜筒,袖中暗藏银簪。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慈云庵位于王城西郊,需出城再行数里。她不敢走大路,专挑人迹罕至的荒僻小径,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跋涉。风雪扑打在身上,冰冷刺骨,却让她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她必须赶在午时前抵达,并且要提前勘察地形,以防不测。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座荒凉破败、隐于枯木荒草之间的山庵轮廓,出现在风雪弥漫的视野尽头。慈云庵,墙垣倾颓,门庭冷落,早已香火断绝,唯有庵门上方那块残破的匾额,还依稀可辨字迹。庵后,是一片起伏的丘陵,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不见人迹。
林昭月心中警惕更甚。她绕到庵后,按照穆先生模糊的提示,寻找那座废弃的砖窑。在丘陵背风处一片枯死的白桦林深处,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半塌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堆积着残雪和碎砖,如同巨兽张开的狰狞大口。正是此处!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悄无声息地爬上一株高大的、枝叶落尽的老槐树,借着枝桠的掩护,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砖窑四周的动静。风雪呼啸,枯枝摇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时间一点点流逝,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她必须耐心等待。
寒风如同刀子,刮过树梢,也刮过她几乎冻僵的身体。她紧紧抱着树干,手指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唯有胸口那封密信传来的微弱触感,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
就在她几乎要被冻僵时,远处风雪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啸的窸窣声!有人来了!
林昭月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死死盯向声音来源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袍、身形矮壮、头上扣着破皮帽、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看似艰难地向着砖窑方向走来。那人走得很慢,不时停下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动作透着一种底层劳力特有的笨拙和谨慎。
是他吗?那个“等你的人”?林昭月心中疑窦丛生。这人看起来……太普通了,就像一个寻常的樵夫或苦力。穆先生让她等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人?
那人走到砖窑洞口附近,并没有进去,而是蹲下身,似乎在系鞋带,或者捡拾柴火。他磨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期间又起身张望了几次,最终,似乎确认无人,才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塞进洞口一块松动的砖石下,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低着头,沿着来路,快步离去,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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