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年味如同浸透了柴火气的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杨家村的每个角落。天色未明,陆家主宅的厨房已是灯火通明。
赵素芬正对着那一大盆发酵好的面团较劲,额头鼻尖都沁出了汗珠。铁蛋和石墩被按在院子的水缸边,吭哧吭哧地清洗着一堆萝卜和土豆,冰凉的水冻得两个半大小子龇牙咧嘴,却不敢偷懒,只因奶奶时不时就从灶房窗口投来严厉的一瞥。
“娘,面发得正好,我这就开始揉馍。”赵素芬喘了口气,朝屋里喊道。
陆母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走出来,伸手按了按那膨松柔软的面团,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今年人多,多蒸两笼。”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外那条通往村头的小路,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补充,“晌午让铁蛋跑一趟,给他三叔三婶送些刚出锅的,铺子里忙,怕是顾不上做饭。”
“哎,好嘞!”赵素芬爽快应下,心下明了。婆婆这话,是把老三两口子,尤其是那个能干的三弟妹,实实在在地放在了心尖上惦记着。至于村头那位……婆婆不提,她自然也不会多嘴。
村头那间愈发显得孤零零的院落里,此刻也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小心翼翼的生机。陆建民几乎是一夜未眠,天不亮就将院子里外收拾得一尘不染,连墙角的积雪都铲得干干净净。他翻出了那件压在箱底、唯一没有补丁的旧军装,虽然洗得发白,袖口也磨起了毛边,却被他仔细熨烫过(用装了热水的搪瓷缸子),穿在身上,绷得紧紧的,勾勒出他依旧算得上挺拔的身形。招娣也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件小花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那朵淡粉色的绒花和鲜艳的红头绳,是她全身最亮眼的色彩。她安静地坐在门槛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主宅的方向,里面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期盼,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
“爹,”她声音细细的,带着不确定,“晚上……咱们真能去吗?”
陆建民正对着那块被他反复涂抹、酱色已然深入肌理的猪头肉发呆,闻言,宽阔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那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翻江倒海?那顿近在咫尺的团圆饭,像是一道他渴望已久却不敢触碰的光,温暖,却也灼人。
“苏记”铺子里,因着陆建军的归来,空气都仿佛变得稠密而温热。他依旧不是多话的人,存在感却强得惊人。沉重的面粉袋,他单手就能提起;满缸的清水,他来回几趟就添满;甚至连清理积了油垢的灶台,他也挽起袖子干得一丝不苟。他的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始终缄默地追随着苏念棠忙碌的身影。她刚因算账微微蹙眉,他已将算盘推到她手边;她额角渗出细汗,他拧好的温热毛巾便悄无声息地递上;她不过是站久了,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脚踝,下一刻,一张结实的小马扎就稳稳地放在了她的身侧。
“坐下歇歇。”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关切。
苏念棠被他这密不透风的体贴弄得有些无奈,心底却像被温泉水包裹着,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钱寡妇和赵家媳妇在一旁挤眉弄眼,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陆三哥,你这眼里除了念棠,可就瞧不见别人啦!”钱寡妇忍不住出声调侃。
陆建军面色不变,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手下给苏念棠递水杯的动作却没停,理所当然地道:“她累。”
简短的两个字,坦荡得让打趣的人反而红了脸。
午时刚过,铁蛋果然顶着一头雪花,挎着满满一篮子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白面馍馍冲进了铺子。
“奶奶让送的!说给三叔三婶垫肚子!”铁蛋吸溜着鼻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柜台里那盆油光红亮的杂酱。
苏念棠心下一暖,连忙给他盛了碗滚烫的豆花,又狠狠加了一大勺杂酱:“快,趁热吃了,回去替三婶谢谢奶奶。”
铁蛋嘿嘿一笑,接过碗蹲到墙角,狼吞虎咽起来。
陆建军看着那篮雪白暄软的馍馍,眼神柔和了一瞬,对苏念棠低声道:“娘是真心疼你。”
铺子外,寒风卷着雪沫,几个缩着脖子的人影在对街巷口晃荡,目光鬼鬼祟祟地往“苏记”这边瞟。陆建军状似无意地抬眼扫过,眼神锐利如冰锥,那几人立刻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移开视线,缩回了巷子深处。
“是周记的人?”苏念棠压低声音。
“嗯。”陆建军神色不变,手下利落地包好一包酱菜递给客人,声音沉静,“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他们没那个胆子硬来。”
他话语中的笃定与沉稳,像一块磐石,瞬间抚平了苏念棠心中最后一丝不安。
傍晚,雪又细细密密地飘洒下来。苏念棠和陆建军提早关了铺门,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踏上了回村的路。除了铺子里卖的酱菜,苏念棠还悄悄从空间里取了些优化过的、格外饱满的红枣和肥厚的木耳,混在采买的年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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