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浩看着屏幕里晃来晃去的冰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的杯壁。突然就想起中考结束那天,他们租了艘小船在湖里划。那时候荷花开得正好,粉的白的挤在水面上,荷叶挨挨挤挤的,把水面盖得严严实实。云飞伸手去够最边上的一片荷叶,身子探得太往前,差点把船晃翻,俩人吓得赶紧趴在船沿上,船身晃了半天,才慢慢稳下来。他低头看水里,能看见几条小鱼从船底游过,鱼鳞在阳光下闪得像碎银子,荷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啪嗒”掉进水里,惊得鱼群往深处钻。“小心点,”他低声说,声音被走廊的风吹得有点散,“地上滑,别再摔了。”
“没事没事,”云飞把镜头转回来,对着自己笑,脸颊上还沾着点雪沫,像沾了片柳絮,“我跟我姐来的,她带着小外甥女,就在那边晒太阳呢。”镜头往旁边偏了偏,能看见云山姐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身上裹着件厚羽绒服,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小丫头正伸着胖乎乎的手,去抓飘到眼前的雪花——济南的冬天也飘雪,只是比西北的软,落在人身上就化了,不像西北的雪,干干的,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小丫头叫啥?”刘浩问。上次云飞在短信里说云山姐生了,是个女孩,眉眼像云山姐,就是爱哭。
“叫念念,”云飞蹲下来,把手机凑到小丫头跟前,镜头对着她的脸,“我姐起的,说让她多念念人。”小丫头大概是第一次见手机屏幕里的人,好奇地眨了眨眼,然后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牙,伸手就去抓手机屏幕,云飞赶紧往后躲:“哎哎,别抓,这是给你浩子舅舅打电话呢。”云山姐在旁边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念念,不许没礼貌。”
刘浩看着屏幕里的小丫头,突然想起云飞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云飞也是这样,留着短短的头发,眼睛圆溜溜的,总爱抓他的作业本,抓他的铅笔,抓到了就咧开嘴笑,嘴角还沾着秀兰阿姨做的槐花糕渣。那时候他们总在老院的槐树下写作业,石桌被太阳晒得暖暖的,云飞写得慢,一个字要描半天,他就等着,等云飞把最后一个字描完,俩人就揣着秀兰阿姨给的糖,跑到巷口的炸串摊。摊主是个胖叔叔,总穿着件油乎乎的围裙,看见他们来就笑:“俩小子又来了?”然后把里脊放进油锅里,“滋啦”一声,香味能飘半个巷子,他们就蹲在摊边等,看着油泡在肉串上滚来滚去,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对了,”云飞突然想起什么,把镜头重新对准湖面,手指着冰面下的荷梗,“你看这荷梗,冻在冰里直挺挺的,你说开春还能发芽不?”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冰面,冰层发出“咚咚”的响,闷闷的,“我妈说荷梗命硬,冻不死,可我咋看着蔫巴巴的?去年夏天咱看的时候,还直挺挺的呢。”
刘浩靠在墙上,保温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上来,暖乎乎的。他望着窗外的白杨树,那些枯瘦的枝桠间,好像也飘着济南的槐树叶,一片一片,落在他的培养皿旁,落进他刚温好的茶水里。“能,”他说,声音比刚才稳了些,“荷梗耐冻。去年冬天济南冷成那样,开春湖边不还是冒出新芽了?嫩生生的,带着点红。”他记得去年开春他还没走,云飞拉着他去湖边看,新芽从泥里钻出来,裹着层薄衣,风一吹就晃,像怕生的小孩。
“也是,”云飞挠了挠头,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冻红的耳朵,“你那儿冷不?我妈总念叨,说西北比济南冷多了,风又大,毛衣要是不够暖,你跟我说,我再让我妈给你织件厚的,让她多加点驼毛。”
“够了,”刘浩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毛衣,领口的荷叶蹭着下巴,软乎乎的,“穿着正好,实验室有暖气,不冷。”其实实验室的暖气不太足,尤其是早晚,手还是会冻得发僵,但他没说——怕秀兰阿姨又惦记着给他织毛衣,她的手冬天总裂口子,织毛衣时线会勾住伤口,他见过她偷偷往手上贴创可贴。
“那就行,”云飞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在实验室忙不?不忙我再给你拍点趵突泉的照片?今天人少,泉水冒着热气,可好看了,水里的鱼都聚在泉眼旁边,不怕冷。”
“不了,”刘浩看了眼实验室的方向,学姐正站在门口朝他招手,大概是催他换细胞液了,“该换细胞液了,不然细胞该坏了,学姐该骂了。”
“哦对,你忙你的,”云飞赶紧说,“别耽误事。等你放假回来,我带你去看念念,她肯定会叫舅舅了!咱再去吃炸串,巷口那个摊搬地方了,新摊在三中对面,老板我熟,让他多放辣椒,多刷酱!”
“好。”刘浩应着,声音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挂了视频,走廊里的风还在刮,却好像没那么冷了。他握着保温杯,茶水还温着,茉莉香慢悠悠地飘,钻进鼻子里,暖得人心里发轻。远处实验室的嗡鸣还在响,恒温箱里的细胞该换液了,就像济南的荷梗,不管冻在冰里多久,开春总能冒出新芽——有些东西,好像从来都冻不丝,比如秀兰阿姨织的毛衣,针脚里裹着的暖;比如王叔炒的茶叶,泡在水里的香;比如云飞在雪地里冻红的脸,笑起来时眼里的光;比如济南的风里,永远飘着的荷香。
他转身往实验室走,毛衣的袖口蹭过墙壁,留下道浅淡的痕。窗外的白杨树还在晃,枝桠间好像有片叶子动了动,是绿的,像极了那年夏天,云飞递给他的那片荷叶,上面还沾着大明湖的水,凉丝丝的,却暖得人心里发慌。
刘浩推开实验室的门,恒温箱的嗡鸣更清晰了。他走到操作台旁,拿起移液枪,指尖稳得没晃。培养皿里的细胞安静地待着,贴在皿底,像一群沉睡的小虫子,等着新鲜的培养基。他低头调着移液枪的刻度,突然想起云飞刚才的话——等放假回去,得带念念去看看巷口的老槐树,看看当年他们扒拉树叶找线团的地方,再带她去尝尝炸串,告诉她,这世上有些东西,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久,都还在老地方等着,像荷梗等春天,像他等济南的风,像云飞,总在老院里,等着他回去。
移液枪里的培养基缓缓滴进培养皿,没溅起一点水花。刘浩看着显微镜下的细胞,轻轻吁了口气。西北的冬天还长,但没关系,春天总会来的,就像济南的荷梗,总会等到冰化,等到发芽,等到再次把湖面染成一片绿。而他只要等着,等着放假,等着回去,等着再闻闻济南的荷香,等着再看一眼云飞笑起来的样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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