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开会计系教学楼的走廊,老张握着保温杯的手在三楼拐角顿了顿。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围了十几个学生,蓝白色校服攒动着,像一丛被惊动的雀尾蓝鸲。他推开半掩的办公室门时,第三节课的预备铃正顺着窗棂爬进来,在积着薄尘的绿萝叶上抖了抖。
“张老师,您班王磊又把算盘珠崩到讲台上了。”隔壁班的李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那孩子算平账的时候,整栋楼都能听见他拍桌子。”
老张拉开抽屉的手顿了顿,泛黄的教案册封皮上“会计基础(第七版)”几个字被磨得发亮。他从里面抽出半截铅笔,在考勤表王磊的名字旁画了个小小的算盘,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一、珠算课的惊雷
第一堂珠算课总像场没有硝烟的战役。老张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三十双盯着算盘的眼睛,忽然想起一九九八年的秋天。那时他刚从财校毕业,攥着烫金的毕业证书站在老会计科办公室,墙角的立式算盘比他人还高,算珠碰撞的脆响像串永远不会停歇的风铃。
“今天我们练传票算,五分钟,一百张。”他把一摞牛皮纸传票在讲台上码齐,指节叩了叩黑板上的倒计时,“记住,手腕要悬,肘不能贴桌——林小满,你的无名指别翘着。”
第三排靠窗的女生慌忙把翘起的手指按在算盘上,马尾辫随着低头的动作扫过蓝白条纹的校服领口。老张记得她的入学档案,父母在小商品市场开了家杂货铺,报名表的家庭电话栏里填着三个不同的号码。
算盘珠子的撞击声渐渐汇成溪流,时而湍急时而平缓。老张的目光掠过一张张紧绷的脸,忽然在最后一排停住——王磊的算盘斜斜地架在桌上,左手还在转着支黑色水笔,笔杆在指间划出模糊的弧线。
“王磊,”老张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投进溪流,“你来说说,上周五的试算平衡表,为什么你的银行存款余额比总账多了三十七块五?”
男生“啪”地把笔拍在桌上,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查了三遍!肯定是您给的标准答案错了!”他梗着脖子,喉结在白皙的皮肤下滚动,像条不安分的鱼。
教室里的算珠声骤然停了,三十道目光在两人之间织成张无形的网。老张放下保温杯,杯底的枸杞沉在水底,像颗暗红的句号。“下课后,把你的丁字账拿过来。”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现在,继续。”
王磊坐下去的动作带着股蛮力,算盘珠子被震得乱响。老张看着他梗着的后背,忽然想起上周家长会,王磊母亲攥着的那张工资条,边角被磨得起了毛边,上面的数字像排怯生生的蚂蚁。
二、账本里的秘密
午休时间的办公室总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味道。老张翻开林小满的作业,红笔在“管理费用”科目下画了道横线——这个月她已经第三次把业务招待费记进办公费了。窗台上的绿萝又抽出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他想起昨天在食堂看见的情景:女生把餐盘里的红烧肉拨给同学,自己扒拉着白米饭。
“张老师,您看这个。”班长赵晓雅推门进来,手里捏着张揉皱的请假条。王磊的字迹龙飞凤舞,“家有急事”四个字几乎要冲破纸背。“他这是这周第三次请假了,而且每次都是数学课。”
老张捏着请假条的手指微微收紧,纸缘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他想起上周去银行办事,在柜台前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王磊穿着件不太合身的西装,正帮着位老人填写汇款单,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知道了。”他把请假条夹进文件夹,里面已经躺着七张同样的纸条。最底下那张是三月写的,理由是“发烧”,但那天他分明在学校门口的修车铺看见这孩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扳手。
下午的实操课,林小满的手一直在抖。当老张走到她身边时,女生突然把练习册往抽屉里塞,却不小心带出来个小本子。摊开的那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账本,“进货”、“卖货”后面跟着串稚嫩的数字,像串没长齐的乳牙。
“这是……”
“是我家店里的账。”林小满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绞着校服衣角,“我妈说,等我学会了,就能帮她记账了。”
老张看着本子上用红笔涂改的痕迹,忽然想起自己刚当老师那年。有个学生总在课堂上打瞌睡,后来才知道他每天放学后要去工地搬砖,晚上还要自学会计课程。那孩子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财务总监,每年教师节都会寄来一张明信片。
三、试算平衡的人生
期中考试前的最后一节复习课,王磊又迟到了。他推门进来时,裤脚还沾着泥点,校服外套的肘部磨出了个洞。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男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熟透的西红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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